为何阅读?为何文学?

 

文/莫非

 

 

有人用阅读来对人生作跳跃性的了解、卧遊人生、欣赏生命中的美、了解人性、走过历史⋯⋯。
文学,为了帮助人治理全地,也成为传递神启示的管道。

 

在基督信仰里,圣经占一重镇位置,可想而知,阅读应有某种属灵上的重要意义。不同于其他宗教信仰强调要透过静坐、经历、异象或唸经等操练来和神圣接触,基督教则特别著重语言的重要性。1

 

著实,语言在我们信仰里扮演著开天闢地的作用。创世记述说神创造天地,是用「话语」来命令:「要有光!」便有了光!「要有天有地!」就有了天地。真真「说有就有,命立就立!」神的「话语」就是生命,就是光,也就是能力!

 

语言似一道魔咒,不但可以开启一个天地,更可托起一个生命。这创造天地又救赎生命的故事,是靠著文字语言跨越千年时空,藉一本圣经,流传到今天我们的手中,不断地改变我们的生命。

 

基督信仰的流传和推广,也是靠著语言的建立和传递。每个信主之人一走进教会,就开始学习属灵语言,来认识神、经历神,以及和弟兄姊妹作灵里沟通。信仰中的两大主要形式:读经、祷告,也都脱离不了对属灵语言的深刻掌握和灵活运用。在祷告里,我们用语言来向神认罪、诉求或感恩,神也藉圣经上的话语来挽回、应许,或安慰我们。近年来教会界里盛行的「祷读」,便是结合这两者,用祷告的心来读经,再从经文中来学习丰富的祷告语言。


所以我们对信仰的掌握,脱离不了读、讲和写。读得多好,影响我们在信仰里的进深,而讲或写得多好,影响我们信仰对外传播的宽广。我们约可作出这样的结论:作一名基督徒,便须学习作一名好的读者。

 

我们大约也可以推出这样的逻辑:一位不断成长的基督徒,肯定也是一名持续不断的读者。

 

阅读,帮助我们掌握语言

 

然而语言的重要,还不只在创造一个世界,也在帮助我们解读这个世界。我们用语言来为这世界各样事物、蟲鱼花鸟等命名,也为个人经验赋予註解,并用语言来储存一些值得保存的人事回忆。我们更用语言来传达各样的知识。

 

对个人来说,文字、语言直接影响我们的思维和感觉。一个人思维有多精密,和这个人有多少语言有关系。这是为何观察一个孩子的智力发育,常可由其语言的成熟度来判断。因为人的思考,是靠储存的字彙来呈现,并磨练得更细密。人的表达能力,也靠个人对语言的驾驭来发挥,并说得更精準。某些方面来说,语言便是一种能力,小到可以为自己的自传加分,大到中国人所说:「一言可以兴邦,一言也可以丧邦。」

 

试问,我们有多少的语言能力呢?语言能力会左右我们的影响力、驾驭力、服事果效、什至人际关系,我们知道吗?


如果我们知道怎样掌握语言,便可用语言来创造一个世界来款待人。父母对儿女,老师对学生,夫妻之间,老闆对员工,都可以用语言来树人,成就人。但若对语言无心,小至引起误会,大可拆毁、伤人。在这世界上被子弹射杀的人不少,但被言语摧毁的人更多。语言的威力绝对大过武器;我们是用恩慈的语言建造,还是用恶毒言语摧毁,会造成很不一样的世界。

 

然而语言的形成,是靠学习来累积。除了生活中耳濡目染,就靠阅读来汲取更精炼的语言。阅读愈广泛,所得的字彙愈多,我们这个人就愈丰富。俗语说:「腹有诗书气自华」,正是此意。如何能不吸引我们成为一名悦读之人呢?

 

阅读,可以丰富我们的人生

 

喜欢阅读的原因可能有许多,有人用阅读来对人生作跳跃式的了解,也有人用阅读来解决人生问题。有人用阅读来卧遊人生,也有人用阅读来庆祝生命中的喜悦。有人用阅读来欣赏生命中的美,也有人用阅读来了解人性,走过历史,重温回忆。

 

所以,阅读是丰富我们人生的一种方式。我们很幸运,出了校门后,走到一个生命阶段,可以不用为考试苦读,也不用为功名扫读,我们可以让阅读单纯地回归只是阅读,只为享受和自我成长而读,真正得著阅读的最大乐趣!

 

为何阅读文学呢?

 

然而,为何要读文学?是啊!现代市面上的出版品常让人眼花撩乱,多得让人手软,为何还要读文学作品呢?是否太有点不食人间烟火,太风花雪月?

 

这探讨要回溯到:文学是如何产生?又和基督信仰有什么关系?

 

有时愈思考愈觉我们的神真的很有趣,尤其对于某些穿衣、吃饭等生存需要之外的创造,到底所为何来?不知我们有没有想过?神除了给人工作生存能力,为何还要给人唱歌的能力?像我的儿子四、五岁时,每天吃饱睡足后,就会躺在床上,自己打开录音机,敞开了喉咙唱呀唱,手脚还要随著韵律不停摆动。不禁让人癡想:神造人,除了给他打猎谋生的技术,为何还要赐人唱歌的能力?是对生命欢庆的表达?还是感情的自然流露?


画画呢?神又为何让人有画画能力?女儿很小时,一学会握笔,便开始不断地画,用色彩、线条表现她脑中对人世的观察。她画中人常一个大头,没有身体,两只手从两只耳朵里跑出来,两只脚则直直由头往下伸。整张图里她最大,十足自我中心的世界观,极为稚拙有趣。

 

读她画,形同读她的内心世界,令人再次惊异神为何给人画画能力?像在法国一个洞穴里发现史前三十万年的人在墙上所做的画,是为记录所见所想吗?还是对这世界作一种回应?

 

文学呢?我想文学就像唱歌和画画,也是一种艺术表述。它的存在,也是一种生命的记录,是对这世界的一种回应,也是对生命欢庆的表达,或是一种感情的自然流露。

 

回头看我们的神,祂不只重功用性,还更看重美感与艺术性。由神创造的奇珍异花与千奇百兽看来,我们的神在艺术上并不省事,反倒极为「讲究」。在出埃及记中,神晓喻摩西建会幕,便交待所有的会幕幔子、祭坛、法柜,与一切器具,皆要找有智慧、能做各样工,即从事艺术设计的「巧匠」,不只在建造上具功用性,尚要添加绣花、镶金与雕饰,务要做得「荣耀、华美」(参考出埃及记26-31章)。

 

这荣耀、华美,是在心灵上的感染力。文学在美上的感染力,什至震撼力,常常要比开口见喉、直接说理还要来得深远。西方常比喻文学欣赏,是去赴「一场野宴」,每个人都带道菜,那道菜便是我们自身生命的丰富。我们是用自己的丰富,来解读作者的丰富,作者则用自己深渊内里的经验,来和读者的深渊响应(参考诗篇42:7)。


所以文学是神所赐的美感、幻想力与理性的结晶。为了帮助人治理全地,也成为传递祂启示的管道。

 

文学是心灵的纾解

 

相信很多人都经 历过,面对生活的庸庸碌碌,阅读就成了一种解脱。从生活中脱轨一个或数个小时,在一个自己现实生活里永远不可能去的世界,或遨遊、或倘佯,那是一种心灵的释放。

 

在阅读中,当我们读到作者表达出我们表达不出的感受,为我们说不清的处境或经验赋予具体的形状时,奇妙地,瞬间内里情绪会得到化解或昇华。好像终于了解,那一片生命中的混浊,原来是属于生存的焦虑;一生所寻觅的生命意义,原来是出于自我心灵的残缺。从作者文字中读到对自己生命的解读,是心灵里的一大抒解。

 

或者什么大意义都没有,阅读文学只是单纯地享受一个好故事,欣赏文字中语言的美,咀嚼字、词、音、义不同的排列组合所产生的奇妙效果,也是莫大的心灵满足。

 

文学帮助我们认识世界、文化和时代

 

在文学里,不同作者可以提供我们不同的角度来了解世界、文化和时代。像诺贝尔奖得主奈波尔(V.S. Naipaul)写《幽黯国度》,可以读到一个成长在西方的印度人,回到印度所观察到的印度文化。他俨然代表我们在西方的眼光,看印度就像一个「幽黯国度」。

 

2006年诺贝尔奖得主奥罕‧帕慕克(Orhan Pamuk)写《我的名字叫红》,则是描写16世纪鄂图曼帝国的宗教、政治和艺术兴亡史,全发生在东西文明的桥樑伊斯坦堡这一地点。另一位非洲白裔诺贝尔奖得主柯慈(Coetzee),则著墨于非洲大陆欧洲白人和当地土著之间所发生的种种纠纷,正是帝国主义白人给当地土著带来屈辱。但故事中的主线,却是白人从当地人受到屈辱,反应后殖民文化的深刻问题。

 

早期中国鹿桥的《未央歌》、王蓝的《蓝与黑》、纪刚的《滚滚辽河》,都可以把我们带到一个特定的战乱时代。近代白先勇的《台北人》,则揭露在台北的一个没落贵族文化。

 

近期大陆余秋雨写的《文化苦旅》,则是从中国历史角度解读大陆各个文化地点的深层文化曲折。还有许多写文革、写伤痕的作品如《活著》、《棋王、树王、孩子王》等,则帮助中国人了解文化大革命这一代所走过的苦难。

 

当然,我们也知道文学作家并非人类学家,也非历史学者或社会工作者,但他们的成熟是在一个特定的时空里。他们的写作也涵盖许多阅读研究或资料蒐集,再加上作家特有的观察入微,对社会事件会反覆谨慎分析、辩證,对周身环境会赋予细腻诠释,如此种种,皆可帮助我们对所处的时代和环境有新的洞察。

 

我们需要更认识这个世界和文化,才能知道如何传达神的爱给这个世界。由阅读中,我们更能看清自己的位置和角色。

 

文学为我们定义自我,也提炼自我

 

在阅读故事时,最重要的不是我们读到主角发生了什么事?而是主角在遭遇中「看」到什么?学到什么?有什么转变?因为当我们阅读时,常会和一部好作品中的某个人物认同,认同这角色的挣扎与选择,也学习他看世界和面对世界的方式。

 

所以在认同角色里,我们常可挖掘出一点关于自我的新洞察。也是在阅读中,可以定义自我,也可琢磨自我,使自我变得更为精緻(define and refine)。

 

像《红楼梦》这本书里多少人物,你会与谁认同呢?那多愁善感的林妹妹?还是温柔识大体的薛宝钗?是喜欢吃胭脂的贾宝玉?还是机关算尽精明干练的凤姊?或是甘草人物刘姥姥?

 

金庸武侠《射鵰英雄传》和《神雕侠侣》呢?有人自觉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,有人自认为是学各门奇招的杨过。也有人认为像聪明伶俐的黄蓉,有人像傻呼呼但武功高强的郭靖。

 

《绿野仙踪》则是另一种版本的「天路历程」。故事中有个小女孩桃乐丝,被一阵大风吹到一个陌生地方。她想尽办法在找回家的路,路上碰到一些很具代表性的角色,而这些角色具体而微地刻划出几种人类最常见的弱点:缺少一颗心的铁人;缺乏智慧的稻草人;望似兇猛、实为没胆的狮子。

 

读这故事,会不断看见自己与身边人或似铁人、或似稻草人、或似狮子,不是有心没胆,便是有胆无识。我们都在这寻求神圣的天路历程上,不断摸索心灵家乡的路。我们也正似这三者,以己之长,补人之短,彼此不断扶持,才能走到目的地。

 

至于圣经,则是藉各种文体呈现各种人性枷锁。不论是旧约的大卫、约伯、约拿,或新约的彼得、约翰、保罗等,各有性情软弱与行为乖离之处,许多人读圣经会看到自己,身上有一根刺,或我真是苦啊,想行善而不能,恶却极易跑出。在其中我们读到不管人如何软弱,神对人的爱却永远不懈不弃,且长相跟随,不断地挽回。

 

所以我们藉阅读来汲取别人的智慧,借镜别人的经验,同时认识自我,也更新自我。

 

文学呈现价值观、理想,并提升心灵

 

阅读文学,可以帮助我们接触超越自我的世界,扩大对这世界的视野,进而拓深我们的内在。尤其好的文学作品,多半会提供一种看世界的方式,这角度是和作者的价值观、世界观有关,包括信仰、道德、哲学、政治等。

 

文学的影响力也实不可低估,深具争议性。美国因一部《黑奴籲天录》掀起南北战争;毛泽东据说因喜欢《水浒传》而赞成造反有理。1995年奥克拉荷马州的爆炸案,是因著一本教导读者如何製作炸药的小说;台湾曾有一度许多年轻人自杀,也是因著一本由日本传过去的自杀书。

 

所以,愈是有影响力的作品,我们愈要学习在阅读中问:是这样吗?这样正确吗?所有的学习都来自发问,波赫士说:「怀疑,是最大的恩宠。」

 

面对书中所呈现的理念和价值观,不要百分之百接收,要学习慎思明辨,然后汲取好的价值观或信仰观,成为自我的一部分。

 

许一个阅读的一生

 

一个爱书的人,会时时手不释卷。但或因生活忙碌,或因无瑕安静阅读,有时必须勉力而为。许多人不禁感叹:「读书?喔,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,我大学时很喜欢文学,但现在⋯⋯。」这是许多人到中年的精神困境。

 

如果书本是我们灵魂的粮食,如果孔子说「三日不读书,面目可憎」有几分真实,那么,在中年的我们现不知是处在怎样一种灵魂饥渴状态?也不知外表已是怎样一种面目可憎?

 

也许,我们可以许一个阅读的一日,清醒时候能每天读上十页,说实在,这份量并不算重。有些字句可以稍稍咀嚼,有些思想也可慢慢沉淀。到了上床时分阖眼,至少有十页的文字蝴蝶在你梦中翩翩起舞。

 

也许,我们可以许一个阅读的一年。每天读十页,一个月扣掉几天休息忙碌他事,也可读到两百多页,那就是一本书。如果一个月能读一本书,一年就有十二本书装在肚子里。一打书,那也是不得了的生命份量了。

 

也许,我们可以许一个阅读的一生,如果按照圣经,我们都至少可以活到七十岁,现如果正属中年,馀生保守估计也可读上两、三百本书了。如果这两、三百本书又皆是好书、本本值得一读,那你这个人就很可观了,眼界宽、腹笥广,言之有物,出口成章,活得显然很有份量。

 

最重要的是,读下去的东西,别人抢不走,偷不了。当众人皆睡,你独醒,身边即使没有济慈在《孤独》一诗中所说的,亲切可谈的纯洁心灵相伴,至少你还有一本书。书是你最好的生命伴侣,它不会背叛你,而且每次开卷好书,都会有益。盼我们每位基督徒都能成为一名悦读者。

 


1. Jacques Ellul, The Humiliation of the Word, trans. Joyce Main Hanks (Grand Rapids, MI: Eerdmans, 1985).

 

 

作者小档案

莫非,原名陈惠琬。十八岁由台湾来美。曾任加州休斯飞机公司电脑工程师六年,后专事写作。现定居洛杉机。曾著有散文《不小心,我捡到了天堂》,与小说《六个女人的画像》、《残颜》、《爱在蓦然回首处》等书。是标準的书癡,生活在脑中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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