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5期神国知行-文化 Knowledge & Practice

【文字人的独白】

作者和他的迷宫

 

文/睿欣

 

▲ 在写作与服事的迷宫绕不出来时,如何找出路?

 

本刊总编辑苏文安牧师常鼓励文字人,「不是很厉害了才去写,而是写了才会很厉害。」文字人常会在灵感或思绪的迷宫中绕啊绕的,看不到出路。那么基督徒在各服事领域中,是否也曾有迷宫经验?

 

▲ 很多文章的起头都是迷宫的入口,写作冲动一来就进去了。

 

在迷宫寻找出路

 

能想像置身于3,659,040株玉米当中的感觉?

 

在扑鼻的干草味中穿梭,偶尔听到窸窸窣窣的风声,抬头有一线天,低头是自己沾满沙土的鞋。美国加州小城迪克森(Dixon),自从造了占地63英亩(约25.5公顷)的玉米迷宫Cool Patch Pumpkins Corn Maze,两次攀爬最大玉米迷宫的金氏世界纪录(Guinness World Records,又译吉尼斯世界纪录)。

 

我和家人曾去过一个小号的玉米迷宫。车在荒野中行驶,突然一片金黄拦住眼帘,心为之一震。走进去,高耸的浅黄到深金环绕着,风一吹来,仿佛进入童话。

 

走了一阵子,老是此路不通。

 

「这路是不是越来越窄?」我喃喃自语。「可能看不到出口的路都嫌窄吧!」我又自答。

 

渐渐,一家人散成了孤单一人,各自找路去了。开始还彼此喊几声,后来我们都太专注于自己的「出路」,而丢掉了对方。

 

刚进迷宫时,看到标示说,要注意一路上的暗示。当时我可骄傲了,想着不就是此路不通走别条,绕来绕去就会绕出去吗?还需要什么暗示?

 

时间越拖越长,脚步越来越沉,好像总在同样的路上绕,而每条路看起来都差不多啊!我后悔没留下什么记号,若要放弃走回头路,一样找不到「入口」。

 

打电话给女儿:「妳出去了吗?」

 

「是啊!妈咪,妳应该快了吧?」

 

「快了……嗯。」我咽了咽口水,把虚伪吞掉,「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是快了还是慢了。」

 

「什么?!妈咪,妳在哪儿?」我努力观察四周,想给女儿最好的答覆。看了半天:「我在玉米田里,四周,都是玉米。」

 

写作的迷宫

 

很多文章的起头不都像迷宫的入口?远远品着书写的可能,灵风穿过内心的一些感受和回忆,如同随风摆动身段的玉米株,诱人靠近。没动笔前,金黄玉米田在心中哼着小曲儿,文字的世界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,迎接自己前往。

 

写作冲动(或灵感,或感动)来时,往往有一个入口就出发了。

 

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不是说过:「它们时常是一些小小的、并不光鲜的时刻。它们是无声的、私密的启示火花。它们并不常见。而当它们到来时,也许没有号角齐鸣,也没有导师和同事的背书。它们时常不得不与另一些更响亮也似乎更急切的要求相竞争。有时,它们所揭示的会与主流观念相悖。

 

「但当它们到来时,我们一定要认识到它们的意义。不然的话,它们就会从你的指缝中流失。」

 

就是这样一次次抢着时机动笔,不在乎会在迷宫里绕多久。每次开写,尤其祷告到热血沸腾,那初期摆在眼前的各条路,都是选择,都是自由。

 

创作,不就是这样?一边走一边找路,一边走一边探求往哪儿走,才能继续把文章流畅地写下去。

 

大纲?没必要。

 

计画?太不浪漫了。

 

整体的构想?求神带领啰。

 

有灵感就可以勇敢,怕什么呢!写啊写,渐渐思想在绕路,文字在重复。写来写去,好像都在表达差不多的意思,就像迷宫里的路,都长得差不多!

 

怎么一开始觉得很多可以写,现在却变成捏在手中的海绵蛋糕,一用力,就只剩下一点点?刚进迷宫,明明感觉进了童话世界,怎么越走越无聊?抬头低头向左向右,看到的除了玉米,还是玉米,唉——全是玉米。

 

消失的出路指引

 

玉米田有什么好玩?我开始怀疑,也许这主题真没什么好写,也许这感动只是一句话就可讲完,也许这个圣经故事没想像中有那么多情节可以发展。也许我想写的只是别人眼中的陈腔滥调,不值得再制造出一篇来囤积。

 

怀疑完初衷,接下来怀疑自己的能力。明明是没方向的路痴,进什么迷宫?还跟人分享自己想写什么,甚至还答应稿约。这下子好了,找不到出口,连入口也回不去。每天盯着萤幕,写100字删除105个字。天天问,当初具体想写什么?已经问不出个所以然。

 

那天,我终于在玉米田的某个角落垂下肩来,深深地吸口气。外面找不到路,里面要先走出自己的情绪迷宫。急着找出路,有时只会更让自己在原地被负面情绪捆得动弹不得。

 

迪克森玉米迷宫的设计者马太说:「不少游客花好几个小时,走到天黑,只看得见玉米,其他什么也没有,会越走越怕。」

 

本来只要在走过的路上放下记号,不要重复走不通的路,然后花时间和体力,总会走出去。当地警长却说,这些年间还真接到过从玉米迷宫拨来的紧急求助电话。当他们派人去帮助时,也会注意别让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的游客感到太尴尬可笑。

 

作者害怕会被抽掉文字氧气,很期待有条路如天梯一样从天而降,直接把自己带出困境。

 

迷宫里没有飞机航道;出路就在自己的脚可以走到的地方。作者迷路时,也可以回到自己已经写出来的段落,以及曾经出现的想法和感受当中,重新整理出次序,找出还未尝试的角度去延伸发展主题,或是在想法里加入生动的例子、故事。

 

看起来类似的路,在迷宫里,只要是没走过的,就是通往出口的机会。那天在玉米田里,我总算不耻下问:「妳——怎么找到出口的?」

 

女儿先同理地说她本来也绕不出来,后来开始观察,发现玉米虽然长得都一样,但仔细看,有些玉米还是不同。有的里面夹着一小块塑料布,有的后面有根木棍撑着。这一点点差异,燃起了她的好奇心,也带来希望。她相信这是暗示,只是怎样解读暗示,仍需要在错误尝试中探索。

 

在类似中找差异,然后建构出可能的方向,这不单是在玉米迷宫里女儿的建议,也是写作迷宫里的功课。

 

停顿与观察细节的必须

 

我想起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略萨(Mario Vargas Llosa)的话。

 

「尽管写作让我颇费力气,它让我流下豆大的汗珠,并且像所有作家一样,我也时常感到江郎才尽、想像力枯竭的威胁。但是一生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比月复一月,年复一年地去构建一个故事更令我感到享受。因为这个过程意味着从一个模糊的想法,一个记忆中收存的某次亲历的景象,发展成为一种忐忑,一种热情,一种遐想,而后又形成一个计画,最后变成一个决心,决心尝试将这层薄雾一般浮动的幻影变成一个故事。」

 

连大作家仍经常感到江郎才尽,想像力枯竭,那我这迷宫里的困境不就太正常了?

 

从拯救迷宫游客的经验,警察发现造成他们惊慌放弃的主要原因,正是原先预设得太简单,以为轻易就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出口。所以在迷失感笼罩中,又超过预期的时间,就非常害怕。

 

我也看到初学的作者常常掉到类似的期待落差里,以为只有自己需要花这么多时间和精神苦思,别人都是轻而易举,下笔千言,从而定义自己可能没才华没恩赐没呼召——还是放弃吧!

 

其实我在成为出书作者后,仍屡屡深陷文字迷宫里,而想放弃正在写的文章。还好村上春树《身为职业小说家》(又译《我的职业是小说家》)深深提醒我:

 

「能够持续写小说三十几年的作家,在观察事物时,都有种『慢』的特性,或者说是『不聪明』的处事过程。细细地看,但不是立刻就评断一个人或事物,只是试着看得更深入。」

 

与神相约,慢慢走出迷宫

 

写作的人要愿意「慢」。慢慢挑选最合适的词,慢慢整装出浓淡恰好的句子,慢慢调整人物的表情,慢慢为背景上色,勾线。

 

 

我惊觉这是对上帝的承诺:平常干起活来快而俐落的人,坐到书桌前愿意慢,是文字仆人的忠心,是委身的体态。

 

慢和拖延不同。前者拒绝「完成」的引诱,承担时间和力气的耗费;后者允许自已分心、出走,逃避没成就感的不舒适。自此我跟上帝有个约,每个迷宫都要走完;每篇文章,无论多慢,多挣扎,写得多踉蹌,都要写完。

 

迷宫宫主马太说:「迷路,其实是迷宫存在的意义。」透过迷路去学习克服情绪障碍,面对挫折,跳脱自己的单向思维,坚持尝试到底。在迷路时重新珍惜有伴同行的宝贵,愿意主动让人知道自己困窘的现况,不耻下问。

 

人生如此,写作与服事亦是如此。

 

帕慕克(Orhan Pamuk)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的演讲里说:

 

「作家的秘诀不在于灵感——因为谁也不知道它来自哪里——而是靠固执、耐心。有一句老话,就是用根针挖井。」

 

这份固执,让作者不是因为好奇,很久才去挑战迷宫。而是才从一个迷宫衣衫褴褛地走出,回家洗个澡,睡场觉,换身干净衣服,又开始靠近另一个迷宫的入口。

 

你我在其他领域的服事,是否也有迷宫经验?是否也愿意以固执与耐心的委身,不耻下问地找出路,并继续靠近下一个迷宫?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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