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响：一只流浪狗的追忆

文／刘淑满

听说台湾新竹尖石乡石磊国小招不到英文老师，丹尼尔义无反顾，

在别人的需要上，看到自己的责任……

急速滑动的两轮脚踏车由远而近，将幔子般的浓雾层层拨开。车头射出的光像把利剑，直剖满山寂天寞地的黑。这条人迹罕至、车辆难行的路，是谁有这股蛮劲，在冷冽的初冬，天未破晓就来到？

我竖起耳朵，全神贯注，想来个出奇制胜。卯足了劲，迈开脚步，碰落的石块从脚下滑落，遥远的回声在山谷间荡漾，惊醒了我的夥伴们，群起围攻这不速之客。

彼此对视的那一刻，原来是他，上帝赋予我本能，嗅到这人真心的怜悯，情不自禁地想贴近他。见他伸手探入背袋，出乎意外，滚落一地的竟是七、八个茶叶蛋，大夥你争我夺，狼吞虎嚥，享受这山珍海味。吃人的嘴软，我们不再呲牙咧嘴，赶紧摇起尾巴目送他，直到峰回路转。

风雨无阻，坚持使命

越过玉峰村，来到海拔一千七百尺的山头，这人骑了六十公里，耗费六至八小时；顶著烈阳，冒著雾雪，逆著朔风，要过三个山头，才能在早上九点，到达新竹尖石乡石磊国小。我们和那群高山里的孩子们一样，就盼著他一星期一次的来到。这条崎岖兇险的山路，已有两位校长不幸坠落身亡。唉！听了真叫人丧气！不过，也多亏了这崎岖险道，我们这群流浪狗，才得以免除惨遭猎捕的危机。

秋尽冬逝，我们建立起信任及默契。921地震山崩路毁，几年来路况仍无改善，为防万一，我暗暗跟随、保护。一前一后之中，他总是静默无语，虔敬莊严有如隐士。深重的喘息声，「呼哧、呼哧」作响，像一头卖命向前衝的鬥牛。

无论早春满山新绿的枝桠、抑或夏日遍地娇媚的野花，不管初秋峭壁放彩的枫树，还是隆冬满掛枯叶的凄凉，他都无暇一顾。惟一心系的是：绝对不能缺课，不能让孩子们失望。这些年的辛劳奔波，不仅毁了车，也坏了膝盖。医师虽警告不能再骑单车，但他仍继续来教英文，因为，这是他生死与共的使命，一定要坚持下去。

蕴育蓓蕾，企盼花开

春冬两季，雨急雾浓，每分每秒如与死神搏鬥。当他骑在险峻之处，或高速衝下陡坡之时，口中传出声声祈祷：「求上帝保护我，让我的身体、我的脚踏车、我身旁的行人都得到看顾。」这般敬畏上天的氛围，也感染给我。

天热时，像碰上一场大雨的落汤鸡，天冷时，像发烧蒙在被里，出了满身大汗的人。这人却不以为意，总笑著说：「我喜欢骑车，因为很困难、不容易，所以很有成就感。骑车有趣，又富于挑战。」

言谈间，吐露了他的人生哲学。这样的人生哲学所付出的汗水，浇灌了多少枯竭的心，使他们再次开出对人生盼望的花朵；滋润了多少受伤的灵魂，使他们再次蕴育对生命嚮往的蓓蕾。也连带激发我们这群生性暴戾的烈狗，誓要与人和平共处。

啧啧称奇，万幸之言

学校收养了一只爱包打听的流浪狗，名叫「万幸」，万幸将这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，「这外国郎，洋名叫丹尼尔（Daniel Greenhoe），中文名叫葛晨光。老家在美国密西根州，大学毕业后，遊历过不少国家，越落后的地方，他越爱去（但愿越癞痢的流浪狗，他也越爱）。因缘际会地来到台湾分公司，在新竹交大进修。无意间听说石磊国小招不到英文老师，他义无反顾，在别人的需要上，看到自己的责任……」。打住「万幸」，我啧啧称奇，天下哪有这种事？

顺著小朋友的欢笑声，我在教室窗外旁听。丹尼尔老师今天教的英文单字是 “BIG” 跟 “SMALL”；他教学，不因是自己的母语就轻忽随便；赤脚蹦跳，唱作俱佳，用有限的中文，指天画地，比手划脚。他把这群被遗忘的孩子，看得这般“BIG”来服事。只希望让孩子们知道，有人关心他们，知道自己很重要，不要放弃。「小」孩们从「大」老师的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世界。相信其中定有很多“SMALL”朋友的人生，会有很“BIG”的不同。

三年多来，亏得他雪中送炭，也使我“Don' t give up! ”继续赖活著。山谷间回响著孩子们的练唱“When you say say say, say that you love me……, ”知道有人关心，被人掛念，多么美好！“Oh oh, my my my, it' s a beautiful day! ”我高兴地在一旁接著唱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