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那一次爱筵

 

文/晨小华

 

 

阵子,一颗流浪的心好疲倦,好想回台湾去。

 

其实,二十四年前勉强自己随丈夫赴美时,心情已极为凄苦;从来,我就没想要这么远离乡土、拔根而去。临走时孩子们的叮嘱仍在耳际:「老师,学成速归,不然我们要丢一粒中国的鹅卵石,飞越太平洋,K你,和师丈!」

 

而这一去就是十九年大漠平沙。我曾说,没回过台湾,绝不去大陆;没去过大陆,绝不遊香港;没遊过香港,绝不到任何一个其它国家观光。那一睹气,竟真成就了我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心灵的放逐。我曾说,只是想看人,真的好想看人,想看看我故土的老友、师长和学生,想看看台北的电影街和书城,或是台湾任何一个角落、任何一个和我流著相同血脉的陌生人。从挥别植物园的清荷,到入定沙漠中的仙人掌,我的凝望已渐渐乾枯成一朵失根的兰花。我说,我的神啊,除非您把我枯成一叶标本,除非您把我压缩成一片无汁的地瓜乾儿,这颗心是不会屈服的⋯⋯

 

就在那段极度厌倦漂泊北美、思归几乎成病的时候,一席丰盛的晚筵,如明月般照亮了我心中的幽暗。

 

那是四年多前的一个冬日,我陪丈夫赴加拿大接受一个会牧职位的面谈。波音737上,从冬阳灿烂的新墨州飞到冷飕飕湿搭搭的多伦多,我的心也冷冷湿湿地如沉谷底。神啊,您真的忍心让我一个异乡又一个异国地不断漂流吗?神啊,让我回台湾吧!一路上我不断向祂呼求。

 

当晚抵达后,一位弟兄把我们送到一个古旧教会的地下室,与一百多位来自中国大陆的朋友们共用晚餐。


那是一次奇特的餐会!狭窄拥挤的木板楼梯吱吱嘎嘎地上下著人群;半推半挤之下,我和丈夫跟著湧动的人群走进餐厅。一霎时,我惊住了,咱这只来自阿布奎基的沙漠之鼠,二十年来没未见过这么多中国脸,更别说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来自中国大陆的同胞!弟兄告诉我说,这十数年如一日、每星期五晚上查经班之前的爱筵服事,带领了不知多少从未进过教会的人来认识了耶稣。弟兄说,这爱筵,是一位香港弟兄十多年来不声不响的奉献⋯⋯

 

我轻啜著小小保利龙杯内热乎乎的猪骨汤,默默用塑胶叉子拨著纸盘中的酱油鸡与烫青菜,一面默默望著那一张张风尘僕僕的脸以及一朵朵矜持含蓄的笑。弟兄说,这城市,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同胞从大陆过来,他们中间有些什至是刚刚下的飞机⋯⋯是吗?难怪我感觉他们面前似乎一个个摆著大盘大盘的东北饺子、天津包子或是大碗大碗的四川辣麵、红油抄手⋯⋯

 

还能再坚持我基隆海滨的四神汤、以及台北街头的蚵仔麵线吗?一霎时,连儿时萤桥的星光与淡水河上的橹桨,都愀然隐退而去,只耳际一个微声清楚响起:孩子啊,妳若向灵里饥饿的人发怜悯,使心中困苦的人得饱足,妳的光就必在黑暗中升起,妳的幽暗必成为正午⋯⋯

 

是那次爱筵,那一次的爱筵使我回转,让我顺服等候,让一粒粒的「中国鹅卵石」,暂且在海洋深处渐渐堆起。

 

 

作者小档案
晨小华,原职教师,现住加拿大多伦多。除了攻读神学,也从事写作,并兼家庭婚姻与爱情辅导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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