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忆萤光

怀念谭天钧医师

 

文/麦小莹

 

 

谭天钧医生去了,我恍然若失。

 

2007年2月11日,许牧世教授去世第五周年,照例拨个电话给谭医师,她起先愣一下,很快地又记起我来,开心笑了。我们谈了两分钟,她突然问:「Alicia,妳住哪儿?」语调有几分茫然,过了一会儿又打岔:「Alicia,妳有几个孩子?」她正努力追忆往事⋯⋯

 

1995年10月一个星期六,我们教会写作小组,十个人从新泽西州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纽约州拜访许牧世教授,听他讲「基督教文学」。才踏进他们家门,就迎上教授夫妻俩,高瘦的许教授温文儒雅,欢迎声里夹著淡淡闽南口音;师母谭天钧医生身心健朗,气质高雅,声音洪亮又清晰。

 

我们参观了许教授的书斋「风满楼」,一个个顶到天花板的书架沿墙而伸,架上整齐排列著各类中英文书,各类圣经的编彙註释、诗词历史和传记小说等,有的都已绝版。几个角落和书桌旁的小茶几上堆著大小的英文书,有些夹著书籤、几本正面敞开或反躺著。一生执笔桿、从事编辑、翻译、教导和讲道数职的他,不知在这儿经历了多少书香的沧桑、辩论的风貌?又开创了多少想像的空间、诠释的触角?

 

我们围坐餐桌上课,师母在隔室厨房里安静轻巧地準备午餐,屋子里只流传教授的声音,和阵阵的菜香。甜点红豆汤里夹著橘皮的清香,大家都讚歎好精緻的甜汤!饭后有机会和师母谈话,她谈厨房何时加建,院子里种些什么菜,好像邻家伯母一样和蔼亲切。

 

临走,他俩一前一后站在门口,用双手和我们一一相握道别。

 

第二年春天,我们又到「风满楼」听课,师母和我稍微熟了,谈起她女儿多雯的英文名字和我同名,也有两个孩子,并幽自己一默地说:「我的Alicia从小立志长大了不做医生,她说医生常常不在家陪孩子!」

 

谭医生退休后,他俩搬到波士顿,靠近女儿的家。许教授以书信鼓励我写作,我也从他的圣诞卡里得知他俩的消息。许教授辞世半年后,我收到基督教文宣基金会寄来他的遗作《人世与天国之间》,写信到波士顿致谢师母。几天后,师母打电话给我,说她从许教授的通讯资料里找到了我,并告诉我夏天要到宾州参加文字营,希望能和我见面。

 

这位医学界的主管,闻名的血癌化学专家,一向是发号施令给别人写笔记的。她要怎样自己提笔呢?

 

再见面时,她变得瘦小了,像枝压伤的芦苇,拄著拐杖走路,眼神仍炯炯如昔。她彻底从头学起,上课勤记笔记,午餐后安静自修。既不打盹,也不睡午觉,谁都不相信这充满精力的老人已八十岁了!我们在文字营里天天朝夕相处,课馀谈的都是许教授的事,她称他「长老」,因她爱听他讲道;我则称他「教授」,以他为师为荣。她说,长老身前留给她功课,出好几道题目,要她按题写下人生的经历和心得。

 

她的人生经历丰富曲折,我只听其一二,惊歎不已。她的脑子转得快,也能把流畅的思绪表达清楚。咬文嚼字的事,她完全交给许教授。她求学时正逢中国抗日战争,来美国念书经济又窘迫,战乱、贫穷、治学和基督信仰都培养她勤奋自律、直爽热忱的精神。走访世界各国,她医治数不尽的人;深知国家生态、种族文化的流传转折,都靠一颗颗跳跃的心带动;更相信拯救心灵和身体同样重要。她愿意和神同工,全力以赴地热爱人心、医治生命,因而赢得「祷告医生」的称号。

 

文字营分手后,营会安排一位姊妹住在她家,进行回忆录的工作。但她很快地又埋入繁忙的事务,除了义务行医,也电话解答远方包括中国的病人;教会里,有时上台讲道,也在团契辅导婚姻,又带松柏老人查经;平日还要学声乐、处理帐单税表。天气好时,她出门到邮局办事,走在马路上也会向路过的老妇人传福音。

 

女儿很细心,有空就带她回家和孙儿们相处,也安排邻居定期準备她的餐饮,使她维持忙录多彩的生活。我知道她睡得晚,夜深人静,往事容易浮现心头。怕她胡思乱想,晚上也和她通电话,话题多半绕著她的生活和工作,顺便问问回忆录的进度。她爱谈孙儿女的趣事,尤其最小的孙女洁道(Melanie),那一双闪亮的眼睛常令她想起许教授。她说Melanie怎么学姊姊哥哥讲话,怎样在教会大唱诗歌,学得微妙微肖,惹我大笑不止。我担心她寂寞,她竟带给我欢乐!有一阵子我忙,稍久拨个电话给她,她一听是我,高兴又委屈地说:「好几百年没听到妳的声音了!」个性直爽地惹人怜爱。

 

提笔,虽然不习惯,她还是用研究医学的态度来做,仔细谨慎。如果是準备讲章或讨论经文,用什么字形容?怎么说比喻?总要一再推敲,寻求最合适的方式来解释。整理许教授的纪念集《基督的谦和勇士》,她多方徵询书名,亲自逐字校对、考證照片并接洽天恩出版社。


书出版后的一个受难节,她应中华归主纽约教会之邀回到纽约市,在哥伦比亚大学附近的河边大教堂(Riverside Church of New York City)主领礼拜,也请来新泽西州若歌教会的黄子嘉牧师讲道。那天她坐了好几个小时的巴士,风尘僕僕地拎来五本厚重的纪念集。到了河边教堂,我在走廊一端望见她,快步迎上,她已张开双臂等著拥抱。她告诉我前晚摔了一小跤,今天膝盖还有点痛,我俩相挽走到会堂后边一起祷告,她求神再给她一点时间作工。面对这一生奉献的忠僕,我还忍心再问回忆录的事?神自有祂的进度表。

 

之后,她步上深长宽大的讲台,两端设有固定的麦克风,她个子小,大会特为她加个台子。她沉著镇定地站上台子,用漂亮的中英文领会,字正腔圆、风姿绰约⋯⋯

 

依依不捨地掛了这困惑的电话,我知道要失去她了。神渐渐收回她的记忆能力,为她保留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庭园,无人打扰,只有心思的每一个拨动、每一口气息和天父亲赐的韵律,安静地相互回应。

 

自2002年,许教授离开后,谭医生在她的儿孙、学生群、教会讲台、团契、文字著作里寻找丈夫的音容、身影和精神。因为他临去前亲笔告诉她,神家的弟兄姊妹将要像云彩环绕她,这是他的叮咛和应许。谭医生遵守了,她用行动写完丈夫交待的功课。她也忠于神的託付,继续行医助人,这支将残的灯火,劲草似地在疾风中继续燃绕了六年。

 

记得见面第一天,课后大夥儿要为教授夫妇拍照,我们从厨房请来师母谭医生,她说:「你们和教授照就好了!」 教授却说:「妳来吧,妻以夫为贵!」她听了就放下手上的东西,把手擦乾,安静走向教授,绕到他椅子后边,站好,轻搭右手在他肩上,教授举起手拍拍她的手背。

 

如今,他俩矢志不渝的深情,在天家终于得到完美的交织。

 

结识十二载,我只走进谭医生的晚年,算是她人生接触面的一点微光。夜空的零星闪烁,也开展我人生的新领悟。我知道孤寂使人脆弱,现在更明白踽踽独行的仍能开创社交,保温心情。我也学到「爱」就是「惜」,有「捨」才有「得」,我俩爱惜难得相逢的机会,也享受了互相扶持的成果。

 

而我对她和许教授的感恩怀念,岂止是微星般的稀疏几点?那恩师的教诲和勉励、那情谊的诚挚和厚爱,都已化成我桌前盛放的萤光、笔下流畅的祝福。

 

悼念文字营学长

 


▲举世闻名的儿科癌症专家,虔诚爱主的谭天钧医师,于今年3月22日归回天家,在世寄居八十五载。她在2003年以八十高龄参加文字营,成为我们的学长。因篇幅关系,在此简短辑录我们的追思,并自勉学效她以笔事主的热诚,正如她跟随夫婿文字健将许牧世教授的脚踪一样。

 

*2003年7月19日,文字营第一个晚上,有幸和谭医师对谈三十分钟。我发现她是一位感性理性并融、智慧爱心兼具且极富赤子之心的一位长者。问她行医多年最难忘的事,她说是医院举办癌症病人治癒二十年后的重聚,看到病人坚忍抗癌的毅力。谭医师悲天悯人的心肠深触我心。
 ∼美惠

 

*几次她在台上分享圣经真道,说到以爱心传福音的心志,以及为癌症病童及家属祷告和服务的见證,使我们大受感动。她谦虚为怀,上课认真,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。这几天重阅营会所拍上百张谭医生的相片,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。她最常说的一句话「我只负责治疗,神才能让人痊癒」也如在耳际。
∼英干、桂英

 

*当日令我难以忘怀的一景是她站在会众前带领唱诗。她神采飞扬地挥动双手,高声讚美主。这才发觉她充满少女的青春活力,手中常拿的拐杖早已不翼而飞。虽然她曾发现多项治癌的特效药,最常使用的「处方」却是祷告!─常独自在医院的祷告室为病人祷告。
∼国亮

 

*那年在文字营里,我的脚扭伤,肿得不能走路。谭医师立刻要我热敷,还轻轻替我按摩。她因刚失去挚爱,对丧偶的我特别疼惜。那一份情,我深深体会到了!我要为此刻的她,已与深爱的人在天家团聚,献上感恩。
∼海兰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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麦小莹,任职商务经理,兼教育与编辑。家居新泽西州,与夫共育三子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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