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蓦然回首】1
假想的最后一天
文/晨君
夜里,同老公瘫在散满大小枕头、乐高积木、圣经故事书的双人床上。累了,却捨不得睡。
「如果今天是妳人生的最后一天,妳要做些什么?」老公闭著眼睛问。
「我想,我仍然会正常过日子。吃早点,带Noah去Children's Museum、去公园跟Max玩、去找你吃午餐。晚上,我煮饭,你一边给他当马骑、一边跟我说话,一起唸圣经故事给Noah听、祷告,哄他睡觉。然后,跟你坐在沙发上;你看电视,我看小说。饿了,就分吃个香蕉船,你吃冰淇淋,我吃香蕉。我们轻手轻脚地进房躺在Noah旁边。就这样。你呢?」
「如果三年多前问妳同一句话,妳会怎么说?」他又问。
我安静一会儿:「我不知道,也许会说『就要死了,却不知道要做什么⋯⋯』」
「我以为妳会说,妳要离婚。」他张开眼睛慢慢地说。
结连理又孤单生活
他的话让我想起三年多前发生的事。那时告别结婚四年的老公,放弃办了一半的绿卡,把工作辞了。不顾所有人的劝阻,跑去一间没热水还老断电的农民小学,义务训练当地的英文教师。作义工是想了很久的了,但这么突然地走,只因为……累,还有……寂寞。
照说结了婚,彼此分担,应是不觉孤单,但怎会这样呢?一个是工匠爱做事,一个是哲学家爱想事,理论上应该是互补、相配的,其实不然。婚后我离开原属的国语教会,转到英文堂陪老公。没了最爱的诗班事奉、断了情同家人的团契、也终止了社区义工活动;心想「二人必须成为一体」,嫁给他,一切重新开始,共同进退。
谁知,新世界里一点也不快活。他不喜欢混在陌生人中间分享只对老婆说的话,教会一崇拜完就要走。而我,缺少耐心与智慧,见他不热衷就灰心噤声,自己渐渐萎顿,变得不冷不热了。
从前爱热闹,现在常看著窗外发呆,上班时是这样,回家后也是。他看我如此,也不知如何进入我封闭了的世界。于是,各自背负著不同的轭,犛著一块日渐荒芜的田。他著急没收成,我怨尤没方向,二人的脚步越拖越沉重。有时我低头回望,我们连影子都碰不著边,一脚一脚踏得好寂寞,好累。
发现怀孕时,我人在北京。还是等怀孕超过三个月后,又去爬长城、遊西湖,才不情愿地回美国待产。
每当回忆起生产那天晚上,总有如同跟自己打仗那种辛苦的痛。全世界、整个产房就只有我,努力要战胜子宫收缩带来的阵痛,让宝宝可以跟我分开,可以自己呼吸、自己成长。我听不到、看不见一旁握住我右手的老公,只是不停地吸气、呼气、用力。
最后,终于打赢了,得了个五磅十三盎司的medal of honor(美国授予军人的最高荣誉)。这个勳章虽然小小只又皱巴巴,却是我最大的骄傲。Noah比爸爸聪明,比妈妈机伶;虽像我脾气不好个性强,但有老公善良的心;常惹我生气,又慢慢走来抱著我亲,说对不起。我怎么也没想到,怀他时不理不睬,生他后却牵肠掛肚。而我夫妻二人的生活,也忽然间变得充实又有意义。
小生命带来祝福
首先,老公突然细心起来,注意我的一颦一笑,嘘寒问暖。下班后自动洗碗、洗衣、拖地。在教会也像女人一样去问人家孩子多大,睡过整夜没?
Noah大了,开始交换如何教孩子如厕跟选择幼稚园的心得。对家庭聚会也主动参与。最近什至开始计画,等孩子们大一点,全家旅行做义工。这曾是我的梦想,以为他已不在乎,却还放在心上。
而我,有了孩子后,才明白什么是无私的爱,也开始自我省察:过去没有谦卑学习作妻子的角色,只看到老公的不足与自己的委屈,就一走了之;从前像只无脚鸟振翅欲飞,现在安分守己,收起翅膀甘心脚踏实地;以前时间随便支配使用,只想自由,却一点也不享受;现在虽然少有自己,却珍惜三人世界里,一家人平安聚守的日子。
摸著日渐隆起的肚子,发觉第二胎的「肚量」大多了!挽住身旁熟睡的他,伸手拍拍小Noah,悄悄跟上帝说:「主啊,谢谢祢给我美好的一天!今天说了好几次『我爱你』,也做了当做的事。如果现在祢真的要接我走,我平静满足,了无遗憾。阿们。」
阖上眼,我甜甜地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