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是我的家人

——梅国苹(Rev. Dr. Grace May)的神国大家庭

 

采访、整理/林敏雯

图片提供/梅国苹、Women of Wonder, Inc.

 

▲天父把不同的人带进梅国苹牧师(前排左三)生命中,让她拥有许多“家人”。图为梅牧师与Women of Wonder, Inc.的同工与义工合照。

 

“你的家人有谁?”

 

一般人可以直截了当地说:爸爸、妈妈、兄弟姊妹……;对我,这个问题可要花点工夫来回答。我的家人有妈妈、同母异父的哥哥、侄女、柏尼叔叔和玫菊婶婶(Drs. Bernie Berkowitz and Mildred Newman,他们是犹太人)、教会里的姊妹们(大多数是非裔美国人)……

 

你大概可以猜出我并不是生来就有这些家人。至于他们从哪里来,这可是说来话长─

 

▲父亲(左)善于社交,母亲(中)虔诚爱主,然而梅国苹(右)的童年生活总是笼罩着紧绷的气氛。

 

爸爸、妈妈

 

我生于纽约市,几个月大时因为纽约布鲁克林海军造船厂关闭,任职潜艇技师的爸爸带着全家搬到美国宾州费城。从小爸妈带我到中国教会,那里的主日学老师教了我很多圣经故事和属灵真理。在费城的童年,我拥有许多美好的回忆。

 

只是爸妈常吵架。很多时候不过为了一点小事,像牛奶洒了、菜肴里放了太多大蒜……,就能惹得爸爸大发雷霆,家里总是笼罩着紧绷的气氛。可能是他工作压力大却不知如何纾解,只好拿家人出气;可能是爸妈个性的差异;更可能是他们信仰深度的距离。妈妈极为虔诚,凡事尊主为大,从小就看着她捧着圣经吃力地读;爸爸称自己是基督徒,不过平日除了带我们去教会,很少见他做些什么与属灵追求有关的事。妈妈识字有限,有时会拿着圣经问爸爸一些难懂的字句,他不耐烦的回覆,常是另一次争执的引爆点。

 

其实爸爸有许多长处。他很会享受生活,喜欢在晚饭后到商店逛逛,或出门散步。他教我骑脚踏车,还喜欢开车兜风。他善于社交,和任何人都能轻易聊天。我像他一般喜欢在外头趴趴走,探奇尝鲜,也喜欢认识新朋友。

 

妈妈不一样,她负责督促、管教。当我还在母腹中,她已将我奉献给神,从小就为我的灵魂得救与信仰成长祷告,也坚持每个主日要到教会敬拜神。甚至在高中学业超忙时,她都不准我“请假”,能让我不必老远坐车到唐人街的华人教会,而就近去街角的美国人教会,已是特别的恩准了。申请大学时,还得请牧师说服她,才让我申请非基督教大学。我能进入耶鲁,她当然高兴,但后来我决定去念神学院,再没有比这让她更心满意足的事了!

 

妈妈为我的属灵生命打下稳固基础,然而家庭生活却宛如在风雨中飘摇。三岁时爸妈第一次分居,我随着妈妈搬回纽约市。

 

在那里,我得到新的家人。

 

▲梅国苹母亲的雇主柏尼与玫菊夫妇(前排)待她如自己的孩子,也让她经历一段稳定的家庭生活。

 

柏尼叔叔、玫菊婶婶

 

来到纽约后,妈妈帮佣,住在雇主家,把我托给朋友。一开始我对这样的安排没觉得不好,朋友家还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儿。一天不知为了什么,两个女孩吵起来,她咬我一口,我不甘示弱也回咬一口(或许是我先咬她一口?)。妈妈和朋友商量,决定让我们分开一个礼拜冷静冷静,于是她带我住进雇主柏家。

 

柏家所在的公寓大楼座落于曼哈顿第五大道,气派极了:环型车道直通大门、身穿笔挺制服的警卫向我们问好;长长的走廊地板闪闪发光,好像大理石(其实是擦得特别干净的瓷砖)。玫菊婶婶敞开大门迎接我们母女,当年幼的我望进华丽的厅堂,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:“你有个特别漂亮的家,我却没有家。”

 

一个礼拜很快过去,妈妈打包好要送我回朋友家时,玫菊婶婶告诉她:“Grace可以留下来。”妈妈大吃一惊,心想是不是英文不好听错了。我就这样住进柏家。

 

柏尼叔叔和玫菊婶婶各自结过一次婚,孩子们都长大了。他们是精神分析师,生活富裕,尤其是合著《成为自己的挚友》(How to Be Your Own Best Friend,中文暂译)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后。当我们的生命交会时,恰好是他们有时间、精力、资源可以倾注在我身上的最佳时机,待我有如自己的孩子。在爸爸妈妈两次分居时,及至最终婚姻结束后,我都与柏家同住,时间甚至比他们的子女还长。

 

他们给了我一个专属房间,供我上昂贵的私立学校,并亲自督导功课;他们全家度假时也带着我,包括一次到荷兰,一次到爱尔兰。其间有段短暂时期爸妈复合,我们回到费城,玫菊婶婶还出机票钱送我到佛罗里达州她的女儿家玩。多年后当我受按立成为牧师时,他们还特地带着家人一起前来观礼。

 

因为他们的恩慈和慷慨,我得以享受许多意想不到的待遇和教养,以至后来考进常春藤名校,他们居功至伟。我在柏家经历了稳定的家庭生活,发现夫妻间居然可以互敬互爱。我也从柏尼叔叔身上看到男人可以是和蔼、自律、体贴,帮助我在成年后面对权威人物时,不至于把他们都看成会亏待人,而能有一些信任。

 

现实真能像童话般事事美好?因缘际会,我沾到上层社会的生活格调,岂非如落难女跃身为公主?我的确非常感激柏家,相信这是神特别的恩宠。只是对成长中的我,仍觉得自己是外人。

 

住在柏家的那些年,我极不愿意邀请同学来家里,并不是柏尼叔叔夫妇曾表示意见,或对我的同学不友善。只不过我的“家”其实不是我的家,我还得向朋友解释其中缘由。当然妈妈也不希望我到朋友家吃饭或过夜,因为若接受别人的邀请,就需要找机会回请,但这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……

 

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,然而对十来岁、半大不小的少女来说,这可是难以忽视的缺憾。

 

▲侄女夏瑾(左一)的加入,使梅国苹的家庭继续扩大。摄于梅牧师按立典礼。

 

哥哥、侄女、弟兄姊妹

 

大学毕业后,偕同妈妈回中国探亲,第一次见到同母异父的哥哥,他与妈妈已分别三十年了。哥哥很朴实,不会英文,我只能以有限的中文试着与他沟通,相处还算好。我又多了一个家人。

 

几年后我在波士顿牧会,心里有感动要接哥哥的女儿来美国读书。妈妈祷告后也同意了。侄女夏瑾来美求学,假期间与我们同住,直到她完成学业,有了自己的家庭。妈妈现在最高兴的,便是与曾孙女们相聚。

 

我的家人数目持续增加中。

 

大学时期在校园中参与基督徒学生联合会(InterVarsity)的服事,发现多次与神亲密相会,不是在教会、查经班,就是基督徒在一起时。我很喜欢神给我的这些主内弟兄姊妹,便开始思索是否神呼召我进入牧养的服事,但不确定女性该不该或能不能接受按立。毕业后读了一年法学院,在大学新生入学部门工作了一年,终于决定进神学院,目的是要搞清楚到底圣经是否准许女人承担牧职。也就在学习中,清楚看到神确实在他的国度中兴起女性来领导与服事。

 

神学院毕业后在一个长老会实习,会友绝大多数是黑人。敬拜程序中有一项是互道平安,就是弟兄姊妹站起来问候周围的人,说些诸如“愿神赐福给你”的话。我向来迴避这个传统,总觉得太形式化。第一次来到这个教会,才认识几个人就要对陌生人问安祝福,实在虚情假意。

 

那天我却开了眼界!司会一说互道平安,只见大伙儿不单单站起来向前后左右的兄姊握手,还走出长椅在走道上拥抱;不单单客套几句“你好!”、“平安!”,还认真问你这礼拜过得如何、孩子生病好些没、新工作是否适应等等。他们好像真的很高兴看到每一个人,也为每个出席的人感恩。

 

我才发现,他们很愿意让你知道,关怀可以是真诚的。

 

在生命的各个阶段,神容许我结识几位亲密的属灵伙伴,她们恰好都是非裔美国人。大学时的密友至今仍是我的祷告伙伴;在神学院进修时,与一位同学成为知交;在波士顿牧养黑人教会时,认识一位在纽约某中国教会服事的黑人牧师。我们虽无法常见面,每次只要与她一起祷告,不知为什么,我总会泪流满面。这不仅因为她的话激励我的心,更是因为她深深触动我的灵。

 

也正是在这些黑人信徒中,我宛如得到另一个家庭。可能是世代以来遭受的不公义,他们更能体会并表达恩典;无论你是怎样的人,他们都愿意接纳你进入这个神的大家庭。在这些与我长相大不相同的“家人”中,我一点一点放开自己久藏的苦,深埋的痛,渐渐得到医治。

 

▲在触动心灵的祷告中,梅国苹渐渐得到医治。图为WOW!机构董事康乃文长老(Laverne Cummings)与梅牧师。

 

妈妈的信仰传承

 

是的,我需要医治。

 

十二岁时,爸爸终于决定离开这个家。懵懂的我对自己说,没事,反正我们本来就很少住在一起,反正我还有柏尼叔叔一家,反正、反正……。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。

 

直到多年后回想青春岁月,才意识到自己总想得到老师、牧者这些权威人物的肯定,一直想讨好别人,自信满满到可以说是傲慢,这些都算是后遗症吧!我缺乏安全感,也认为爱是有条件的,纵使没有将亲生父亲的形象投射于天父,我对神总是怀着敬畏的心,觉得他要求严格过于恩慈宽容。

 

妈妈却给了我好榜样。她心里的伤肯定比我痛且深,然而当我刻意迴避谈论有关爸爸的事,她却愿意说出自己所受的苦楚,并强调那段最惨痛的经历,恰是她学习倚靠神的机会。当朋友讲论她的不是,你知道她怎么反应?“他们听到我是如何、如何不好,没关系,等他们见到我,就能看出神已经改变我。”

 

▲这些“家人”虽与梅国苹长相大不相同,但乐于表达真诚的关怀。图为梅牧师实习的波士顿Roxbury长老教会执事。

 

我从她那儿学到,若有人在背后说闲话,不需要急着辩驳。若这些中伤的话是莫须有,我大可不必担心;若这些批评有一点儿的真实,我便需要改进。

 

我也从她那儿学到,在任何时候、任何景况,都可以感恩,都可以赞美。平日妈妈在与人打招呼后,第一句话一定是有关神的。多年前在柏家工作时如此,如今在帕金森症侵蚀健康时还是如此。她现在行动缓慢、举步维艰。有次从车道走进家门就花了四十五分钟,我都筋疲力尽、耐心耗竭,她竟然感谢神我们终于到家了。

 

这个身世卑微、学识不高的女子,有勇气对着犹太雇主见证她的主是信实又慈爱的神。而我受过极好的教育,读过神学,还是个按立的牧师,面对上层社会、高成就的人,却不太好意思提到神的名。不久前,当柏尼叔叔的儿子主动说要来教会听我讲道时,我想都没想就冲口说出:“没什么啦!你不必麻烦了!”事后很懊恼,这不是多年来的祷告和期盼?还得写email道歉,说非常欢迎他和家人随时来参加礼拜。

 

▲母亲给了梅国苹信仰、信心,是她最亲近的家人。

 

亲爱的“爸”

 

现在你知道我的家里有些什么人了。

 

其实是天父把这些人带进我的生命中,好让我这个一生只与双亲同住不过六年的女子,仍能享受“家”。至今每每看到影片、广告中描述父女关系,不论情节多么老套庸俗,总会触击内心最私密之处,让我想起许多事,惹得我热泪盈眶。

 

谢谢一直守护着我的妈妈,她是我最亲爱的家人。她教导我信仰、传承我信心,今天我才能呼求这位神的名,他是我的磐石、盾牌、好牧人。过去在日记中总是称神“亲爱的主”,近来我写下的却是“爸”。

 

看来我对神的印象与感受还在改变中。又有何妨?他知道我的爱,因为我是他的孩子,他是我的“爸”!

 

 

受访者小档案
梅国苹牧师,目前于纽约以马内利长老教会(Emmanuel Presbyterian Church)牧会,并担任Women of Wonder, Inc. (WOW!,http://womenofwonder.us)执行长,帮助女性倚靠神实现梦想。
她曾任教于戈登康维神学院(Gordon-Conwell Theological Seminary),纽约市区神学院(City Seminary of New York),以及非洲、亚洲各地。曾获耶鲁大学英语系学士、戈登康维神学硕士、波士顿大学(Boston University)神学博士等学位。喜爱品尝不同地方的口味,并乐于见到基督身体全球动员。现与母亲定居纽约。

 

记者小档案

林敏雯,以写作、编辑、校对等方式参与文字事奉,愿持续传颂上帝的恩慈与属天的盼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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