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生情缘
文/莫非
▲莫非很感谢母亲主动把沟通的桥樑重新架起,使母女关系又恢复到昔日家书往返、无话不谈的甜蜜。
那晚夜深时分,您忽然邀我坐下和您谈谈,在先生带著女儿回台湾过年,家里只有沈睡的儿子,与咱们娘俩的时候。 我收拾好厨房,平平常常地坐下与您面对面,起初只是完全不为什么地閒谈,谈著谈著,却不知不觉地谈到了心里多年的根结。
爱的信简
曾经,我们是那样的亲密。高中时,我离家北上求学,大学时,被您们留下在美念书,我们之间都是靠一星期一封家书联系的。您是那样地处心积虑想要了解我在外的世界,高中时还曾把一束束写好家地址、贴上邮票的信封紮好、塞入我的箱底,盼我能不因偷懒而多写信。
曾经,我置身于一个个陌生的大城市里,面对离乡背井所特有的孤独和凄凉,那些写著熟悉字迹的白信笺,便似一个不断低呼我投靠的怀抱,温柔地邀请我倾诉、分享。一次次地提笔,一回回地把自己生活的世界捧到您的面前,写久了,所有的心情、感受都一一写进,家书形同日记,就这样一封封地,您在我成长的痕迹上,盖上了您爱的印记。
因著您一颗随时愿意走入我内心世界的心,我从未「报喜不报忧」。什至,在我进入多情的荳蔻年华里,亦不吝于与您分享一个个男孩的名字。您为我分析、教我选择,信上毫无批评的开放态度,鼓励了我全盘倾诉。当然,失恋时,亦可不必逞强隐藏,儘可把自己那颗带泪的心用信纸包裹,送回您的怀中舔伤安息。
母女裂痕
但分别五年后的第一次重逢,却使我们多年用家书所堆砌出的关系不堪一击。是信里世界太平面吗?还是长久时空的张力,把人拉得扭曲变形?为何一见到本人,反而仍陌生得要从头消化起?原本是想把这些年的一切,亲自呈现在您面前,要您以我为傲。但您对我生活里的一些选择,却不再是毫无批评的开放,您开始反对,开始要插手,什至开始想要改变我。这一连串的否定,也连带地否定了我。
您变得急著说,而不想再听,三五年见一次面,使您不再能从容。您变得激烈,曾摔我电话,也曾半年无片纸只字,只因女儿想选择走一条您不同意的路。面对著隔海的沈默,女儿的心是淌著血的。您好似一下抽出了女儿习惯依附的膀臂,任我兀自飘荡,但习惯了凡事有您在旁边鼓掌打气的我,即使知道您已不再对我的世界熟悉,却仍希冀著您的谅解与祝福。
一次,听到一首《怀念曲》,觉得那歌词好似写出了我的心声:
「把印著泪痕的笺,交给那旅行的水,何时流到你屋边,让它弹动你心弦。」
复合契机
到底一个母亲的心是不会永远死的。您开始由被动,到主动地接纳了我的选择。在帮我作第一次月子时,是分开十二年来相处最久的一次,我们重新地认识彼此。我由一个女儿身分也晋升作母亲,大大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,我们开始谈一些生活琐事,共同分享作母亲的新鲜经验。 然后是第二次的月子,以及后来数度的探亲,关系渐入佳境,我不能要求更好的了。但那晚,您却蓦地主动邀我谈,而且还破天荒谦卑地问我:「这一段时候相处,对作父母的有没有什么建议?」
因著您主动地把桥架进我的心里,虽已作了近五年的母亲,那一刻,我一下又缩回到我里面那多年前淌著血的小女孩,我开始投诉多年跟著我的痛,一种失去一个亲密知己的痛。未料,那也是您多年的痛,无奈又无助地望著自己的小女儿逐渐地远去,我想,陌生的转变,也是一种挽不回的丧失,也会痛吧!
伤疤癒合
那晚,我记忆中的母亲又回来了。您静静地听,没有批评,只有接受。接受我的感觉,接受我!望著我眼中滚著泪,您跑过来抱我,见我凉,又忙拿了毯来为我遮暖,您⋯⋯又回到一个不折不扣的「母亲」,哦!我思念已久的那位,母亲! 我知道对作一个儿女来说,我是幸运的!有多少父母永远不会给儿女这样的机会,不是不了解,就是拒绝接受自己在儿女心版上烙下伤疤的事实。什至,不幸离世,永远地收回了搭桥的可能,使儿女心中那等待父母抚摸的伤口,永不能收口。谢谢您,母亲!因著您吻癒了我心中那最后的一道疤!
(本文曾收录于《雪地里的太阳花》/宇宙光出版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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