晓风过处香留痕

我读晓风戏剧之浅论(上)

 

文/滋恩

 

▲《武陵人》讲的是「寻找」与「回家」。

 

风往哪里吹─文体多变的晓风

 

晓风曾在她的《我们来看戏,好吗?》一文里说:「批评家常常带著铁鍊来拿人,想把作者各自锁入『写实主义』或『乡土作家』或『军中作家』或『散文作家』的牢笼里。可是,一个活蹦乱跳的作家哪能那么容易就来就範呢?你抓,他当然要跑……」她如此为自己作品的多元多样做了一番解释。晓风是文体多产的作家,有时写散文,偶尔写小说,心血来潮化名为桑科、可叵嘲讽时事现象一番;当然,她也曾花很多心力创作剧本。「作家哪能那么容易就来就範」的说法,或许也可以是外界质疑或批评她「到底算不算是基督徒作家」的另类答案。

 

舞台吹起一股新鲜风─在剧本里问天的晓风

 

对从她散文入门的大多数读者来说,晓风的散文里基督教信仰的味道不什浓厚;但若有机会读她的剧本或小说,就算是「信仰嗅觉」不太灵敏的读者,大概也能隐约闻出里面基督教信仰的气息。事实上,被说散文里嗅不出基督徒味儿的晓风,过去却因著她剧本里「宗教味过重」,而被严厉批评「格局太受信仰限制」、「以散文在剧场传道」1。

 

晓风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基础,使她能旧瓶新装地将古典文学改编为让人津津乐道的舞台剧。其中改编自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的《武陵人》曾在首演时盛况空前,引起广大回响。

 

《武陵人》讲的是「寻找」与「回家」。人呱呱落地起就有「寻找」的本能:寻求乳源、食物、亲情、友情、爱情,金钱、权势、定位、理想、价值……。这些「寻找」撑起了人活下去的目的,建构出生命的梦想蓝图。人活著,就渴望追求理想。

 

剧中黄道真在寻寻觅觅间偶遇桃花源,他以为那是他一直寻找的东西。但后来却发现桃源只是个「自以为是」的太平世界,一个「比醜恶更不能令人忍受的次等美善」2。白衣黄道真说:「你该活著,因为活著比什么都好,你该让你的心灵活著─而不仅是四肢,你该让你的灵魂活著─而不仅是肉体,你该百分之百的活著─而不是活一部分,你该永永远远的活著─而不是活这一刹那。」3晓风透过这齣剧,强调真正的活,是灵魂的甦醒,是永生,永远的活。

 

晓风笔下,黄道真遇见的桃花源不同于陶渊明笔下的人间天堂─在这样的桃花源里,人们对「苦难」陌生,不识愁滋味,对未来没有期待,也因此失去了希望。因为不需寻求,也因此失去「叩门」的能力。黄道真发现桃花源里的人们,妥协于「凝结窒息的欢乐」,「被一种次等的幸福痲痹了灵魂,你们被一种仿製的天国消灭了决心,至于我,我已不属于这低劣的欢乐,我宁可选择多难的武陵。」4

 

对基督徒而言,或许能发现剧本里隐藏另一个信仰主题:「你要选择窄门还是宽门」的挑战。你是要走属世还是属灵的道路?若有人要跟随主,就要背起十字架─身为基督徒的你,预备好了吗?你要的是大家相爱无事,被稀释过的妥协信仰?还是要「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」的信仰?特别是在这异教之风盛行,真理被异端污染,神儿女向巴力妥协的世代里,婚外恋、堕胎、毒品等议题往往迫使基督徒需要作出一个与世界相悖的抉择。身为基督徒,我们如何选择自己的定位与走向?

 

▲晓风笔下黄道真遇见的桃花源不同于陶渊明笔下的人间天堂──在这样的桃花源里,人们对「苦难」陌生,不识愁滋味,对未来没有期待,也因此失去了希望。

 

改编自《春秋》、《左传》里〈易牙烹子〉的《自烹》,是一齣曾被禁演的剧,虽说当时被禁原因至今不明,但其剧中所传讲的信息在几十年后仍发人省思。《自烹》探讨了人性中永远填不满的慾望与空虚。讲述了人性贪婪而无法克制自私的悲剧。透过剧中管仲之口:「你这幸运又可怜的人!你有许多珠宝,但你依然贫穷。你有许多华服,但你依然醜陋。你有许多美味,但你依然饥饿。你有许多娱乐,但你依然悲哀。」5这段话呼应了圣经上说的:「人饥饿非因无饼,乾渴非因无水,乃因不听耶和华的话。」(阿摩司书8:11)有些人,永远在自阉,永远在自烹,伤害自己,也伤害别人。而在教会里,是否就能避免自烹的悲剧?有没有可能,在宗教的外皮之下,兽性与贪欲仍在张牙舞爪?

 

▲戴安娜王妃就是拥有一切的华服珠宝,享尽人间荣华富贵,但仍觉得虚空得知名例證。「人饥饿非因无饼,乾渴非因无水,乃因不听耶和华的话。」

 

改编自冯梦龙《警世通言》的《严子与妻》揭开的是「试探」的本质。谁能真正抵挡试探?谁有资格去试验对方的真情真意?在情感与道德的挣扎间,什么力量促使我们选择?特别在婚外情盛行、通姦除罪化、守贞守洁价值观崩解的世代里,人们是否还会为著靠己力胜不了的诱惑而挣扎?人们还在乎受到试探吗?而理当有能力抵挡试探的基督徒,是否在试探临到时能全身而退?当身边的人遭受试探而跌倒时,我们是选择扶他一把还是自以为清高地把他一脚踢开?

 

▲《和氏璧》传达的信息是真理的追寻。从信仰的角度来看,「玉是什么?」,彷彿就在问「真理是什么?」

 

《和氏璧》传达的信息是真理的追寻。剧本里卞和妻询问卞和,为何不能自己凿玉?卞和答「我只是一个相玉的人……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必须经过个人自己的认知。」6玉,究竟是什么呢?「玉比一切都可贵。玉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具体形象,玉帮助我们忽然之间了解我们自己内在一切对美德的饥渴的需要。」晓风透过卞和的口如是说,藉此询问观众(读者):「什么是你看为宝贵的玉?」

 

从信仰的角度来看,「玉是什么?」彷彿在问「真理是什么?」彼拉多曾问耶稣:「真理是什么呢?」真理值得用命来换吗?真理值得尽一切来守护吗?为了让世人识得真理,值得捨弃一切吗?晓风在她的剧本中促使人去尊重、敬畏生命的可贵与可爱,但她也暗示除了生命之外,仍有一些是更值得去保护、去持守、去捍卫的事物。如《和氏璧》里为著璞玉失去双脚的卞和,如《位子》里的邓方,他们或者为著某种信念而失去,或者因为某种信念而得著。

 

▲当年的基督教艺术团契。(照片转载自《基督教论坛报》)

 

晓风戏剧一一端上舞台后,在艺文界引发不少正负两极的回响。其中负面批评最烈的,就是她的「宗教意味儿」过重。对此,作家亮轩曾为文替晓风灭火,他在《和氏璧》推出后如此说,宗教观念见诸于痕迹,是他眼中的「瑕疵」,但「如果这一群青年的中间,没有一个宗教精神来维系,极有可能,我们根本就看不到《和氏璧》。」7晓风在剧中传递观念与价值,透过剧中人物的一言一行替观众「问天」;向永恒抛出询问,向至高者寻求答案。或许,这并不算真正的「瑕疵」,反倒是一种「特色」。

 

註:
1.《资深戏剧家丛书张晓风:争奇鬥豔》p. 119
2.《武陵人》第四幕
3.《武陵人》第一幕
4.《武陵人》第四幕
5.《易牙烹子》第七场
6.《和氏璧》第四场
7.《资深戏剧家丛书张晓风:争奇鬥豔》p. 136
8.「我们成了一台戏─宇宙光基督教艺术团契对台湾舞台表演艺术工作的影响」,文/蔡听雅,470期2013.06,http://www.cosmiccare.org/Magazine/2013/201306_forty.asp

 


张晓风,笔名晓风、可叵、桑科,1941年生,江苏铜山人。无论散文、小说、杂文、戏剧都为当代经典,为当代华文创作界中最有影响力且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。多篇作品入选大陆及台湾中学的教科书。晓风的戏剧,结合中西文化,以现代来诠释古典,探讨人性、伦理、真理等议题,藉由人类共有的问题,带出深刻的省思。晓风勇于尝试的创新手法与实验精神,为台湾戏剧现代化奠定稳定的基础,带来深远的影响。

 


 

晓风戏剧创作简集

 

从1969年起,张晓风在李曼瑰教授的提携与感召下、开始创作剧本,并推动戏剧演出。剧评家讚张晓风善于「旧瓶新酿」,能创新古典。张晓风本人也戏称自己「吃里扒外」:「『吃里』是中国固有的东西;『扒外』则是吸收西方文化的精髓。」无论是中国古典寓言、历史典故或文学作品,都成为晓风笔下的戏剧题材。她的戏剧故事融合古今中西,加以现代诠释,风格独特又发人省思。共出版《画爱》(1971)、《第五墙》(1972)、《武陵人》(1972,根据《桃花源记》改编)、《自烹》(1973,根据《左传》易牙烹子的故事改编)、《和氏璧》(1974)、《第三害》(1975,根据「周处除三害」民间故事改编)、《严子与妻》(1976,取材《警世通言》)、《位子》(1978,取《竹林七贤》之人物形象)、《二桃沙三士》(1979)、《一匹马的故事》(1979,基于「塞翁失马」的成语典故)、《猩猩的故事》(1985)等剧作。

 

张晓风偕先生林治平与基督教艺术团契的同工及学员们,演绎晓风的多齣剧作,台湾著名导演黄以功执导多齣张晓风的作品。林治平在〈宇宙光感恩40〉的访问说:「谁会想到因为晓风的一齣戏《画》,竟会掀起台湾剧运一股浪潮?」8

 

基督教艺术团契从1969年到1978年间,每年公演一齣张晓风创作的戏剧。当年的演员与製作群几乎是现代的艺术精英,例如演员金士傑,舞蹈指导林怀民、罗曼菲,音乐设计史惟亮等人。

 

张晓风是华人作家中将基督信仰与戏剧艺术结合的先锋,她在戏剧著作中所传达的信仰及影响,至今仍是许多大专院校硕士或博士班论文研究主题。

 

 

作者小档案
滋恩:小时写作文,长大写文章。以前书写为自己,现在将笔交给神。煮字疗饥无法带来真正心灵的饱足,惟愿贡献五饼二鱼,烘培文字饼乾,让读者「开胃」,进而乐意接触信仰真理,品尝主恩好滋味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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