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牧者篇】
你所不知道的偏乡贫穷问题
文、图/陈在惠牧师
【编者按】:因不忍见到偏乡部落孩童受到不平等待遇,陈在惠牧师从多年牧会服事退下,转而投身于台湾偏乡部落事工。多年来,他在各个部落中设立「星光教室」,致力辅导孩童的学业及品格教育。除此以外,他还设立剑道班、绘画班、音乐班等。因著陈在惠的全然委身中,孩子们改变了!剑道班一丝不苟、剑及履及的训练,培养出孩童个性上的冷静坚韧;在绘画班里,孩童的想像力与创造力受启发,学习以艺术媒介来抒发内心压抑的情绪;音乐班里,没有学校成绩门槛的压力,孩童尽情用原始纯真的歌声来敬拜神。
然而服事期间,牧者夫妇的道路并非顺畅通达,两人身体都曾经承受无比的病痛煎熬:师母脑血管破裂;牧师罹患肝癌,历经长达七天的手术,收到过40张病危通知,当他奇迹式地存活下来,连医师都不能置信。在身体遭遇癌细胞无情攻击之际,陈在惠也曾对神有所埋怨,但最终被十架上牺牲的爱挽回,认定耶稣那样无私奉献的爱,是他终其一生要学习的榜样。
▲花莲星光课辅班享用送来的豆浆。
是可忍,孰不可忍?
「恻隐之心,人皆有之」是二千多年前孟子说过的话。没错,人都有基本的同情心,向身边贫困的人伸出援手,大部分的人都能做到。我不知道大家对贫穷的认知从何而来,但是对于贫穷的深度感触,应该不是表面数字看得出来。上世纪80年代,全世界每天约有40,000人因贫困而死亡,现在已减少到17,000人。不至让人想像到目前世界仍然有十亿的人口生活在贫困之中!
民国84年(1995年),我从台北回到花莲,準备接任一家基督教医院的院牧,正高兴上帝差派给我一个重要的工作之际,也是首次亲眼目睹贫穷所挟带的恐怖力量,竟能撕裂人性,什至摧毁一个家庭。一名六岁的小女孩,因为家庭贫困,被父母以台币30万元卖到风化区,本是天真无邪的年纪,却被迫要一天接30个嫖客。这样人神共愤的事,叫我何以忍受?自己身边有这么残酷案例,我的直觉是: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事?
贫穷怎么可能无法解决?不是多给补助就好了。过去30年来,很多聪明又富足的人不断努力寻求解决贫穷的方法,不少非营利组织投入庞大资源来扩展偏乡教育、创造就业机会等;另一方面,政府辅助弱势族群的因应政策也陆续推出。但结果令人诧异:当社会财富差距越来越大的时候,偏僻地区贫困的问题始终没有办法解决。
▲星光儿童绘画班─孩童们在老师指导下,尽情挥灑想像力。
弱势族群为什么被边缘化?
20多年前开始在部落服事之初,一次聚会中,我问现场的小朋友:「这里有阿美族的小朋友吗?请举手!」结果没有人举手。我又问:「有没有太鲁阁族的小朋友?」也没有人举手。原来在那个原住民被歧视的年代,没有一个孩子敢承认自己的身分。20年后的今天,政府已经制定了许多辅助弱势团体的政策,为能得到政府的补助,现在的原住民想尽办法找出證据来證明自己的原住民血统。然而「残补式的救助方式」不仅无法消弥部落中的贫穷,什至还间接地抹煞了原住民原有的自信和坚韧的生命力。
多年来在部落里面工作,我发现原住民的孩子因为长年居住在深山野林中,比都市孩子更能面对环境中的困难和挫折。同时也因为在大自然樸实中,养成宽阔的心胸,使他们对现状很容易满足,往往一小块麵包就可以让他们高兴一整天。然而,原住民的贫穷不是来自于物资、金钱的匮乏,主要是来自于社会体制中「不公平的对待」。
▲星光剑道课─参与孩童藉著运动培养自信及好品格。
贫穷有哪些隐藏的原因?
人权律师侯嘉里(Gary Haugen),是国际公益使命组织(International Justice Mission)的执行长与创办人。2015年,他在TED演说〈对现今世界必须正视的贫穷隐藏原因〉中提到:「我突然意识到,对儿童所提供的资助、微贷款、反贫穷的传统方案等等,没有一样能够遏阻腐败的社会暴力,而贫困就是社会暴力下的产物。」所以身为司法人员的他,积极制定适用的法律来有效阻止社会腐败暴力。事实上,在南亚及世界上许多地区,因蓄意欺凌而遭司法处置的机率比「被雷打到」还低。当我们一面努力集结物资去帮助数十亿人脱离贫穷的同时,那些横行猖狂的社会恶势力团体也一面以可耻的掠夺行为,把受助者手中所得的日常必须品夺去,丝毫不受任何司法制裁。因为如此腐败的乱象,不论外界捐助多少,贫穷者仍归贫穷。
1970年代台湾人口贩卖问题十分严重,引起联合国人权组织前来调查,宣称台湾有十万名雏妓,尤其以花莲地区最严重。有鑑于此,民间社福团体主动发起制定「儿童性交易防制条例」,来阻止人口贩卖的问题。这是台湾第一条由民间草拟而在立法院通过的法令。法令通过宣佈实施,我有幸参与并加入监督执行的工作。花莲人口贩卖雏妓的问题很快就获得相当大的改善。
然而,台湾偏乡贫穷的问题癥结并不全然在于法令。Q School创办人刘庭安专栏【我所见的世界】中,一篇〈贫穷者的思维〉发人省思。他提到偏乡孩童之所以继承贫穷,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有更好的选择,缺乏「做出好决定」的眼界。他说:「都市孩子从小知道自己应该要申请什么实习、参加什么社团、交什么朋友、进入哪个行业以后才会有前途。但偏乡的孩子对这些一无所知,他们去餐厅端盘子、去电器行修电脑、去工地搬砖。这些工作可能赚钱更快,但对他们所学的专业、嚮往的职涯,却一点帮助都没有。」
贫穷者恒贫?
这就是「贫穷思维」,这种负面影响,还会继续影响到他们从学校毕业之后的出路。为此,刘庭安认为需要打造新型态的学校,提高老师的素质和眼界,才能帮助偏乡学童突破固有的思维枷锁。在新型态的学校当中,因为要具备有丰沛社会经验的教师,故此必须延揽各个领域的傑出人士,将他们的独特思想、眼界和第一手观察,传递给学生。
若说偏乡的贫穷是继承平庸,也言过其实了。因为偏乡中普遍存在隔代教养的问题,教育资源短缺,要老师没老师、要人才没人才、要设备没设备,连基本的生活教育都不能好好学习,遑论学校教育?除此以外,台湾偏乡教育经费并没有妥善规画,考试要靠原住民加分政策才能考上,上了大学也不见得能读得下去。各项政府的经费补助只有少数人懂得申请争取。结论是:贫穷的人仍然贫穷。
但是偏乡的贫穷真的和我们没有关系吗?神照顾孤儿寡妇。圣经里常提到贫穷和社会正义,「怜悯贫穷的,就是借给耶和华;他的善行,耶和华必偿还」(箴言19:17)「你的弟兄在你那里若渐渐贫穷,手中缺乏,你就要帮补他,使他与你同住,像外人和寄居的一样」(利未记25:35)。闗偏乡贫穷的问题,应该是基督徒和教会关注的大事。
20年前,因著一个天真无邪的六岁女孩生命灵魂受催残,我毅然离开牧会工作,走向部落事工,期待社会能更公平地对待部落族群。这些年来的全身投入,让我清楚明白社会福利机构绝不能仅专注于个案的解决,乃是要从根本的家庭问题做起,否则终将徒劳无功。
▲鹤冈部落柚树认养活动,希望有更多企业和资源共同参与。
製造双赢,启动公益慈善事业与企业连结
2011年「花莲谷若思全人关怀协会」创立,期待能以目的性导向的思维,重新规划辅导孩子的方法,重新出发,导入有效教育资源和策略。为了让孩子长大后能独立面对社会、独立生活,我多方寻求更为专精的教育协助。
偏乡贫穷的根源,就在于部落的产业未能得以好好开发,于是再创立了一个社会企业来提升部落产业。举例来说,这几年来我四处奔走,为鹤冈部落寻求文旦的销售出路,虽然这个社企一年只能卖出4,000盒柚子,但己经看到部落生活明显改变。然而,部落产业的提升,不能仅靠一家企业独撑,而是需要各个不同企业和资源共同参与,才能产生更具体的果效。
2018年启动全国性的「中华民国种籽公益慈善协会」,让我看到惟一能真正改变部落的人,必须是部落中的居民,鹤冈长老教会即是这部落最坚实的力量中枢。举凡有关部落中的推动发展、在地生活及文化扎根、整理在地人脉资源并与外部资源接轨,鹤冈长老教会的角色举足轻重。
而「中华民国种籽公益慈善协会」的功能,则是担任起企业及部落间合作的媒介管道,一方面统合在地资源,另一方面在大都会中积极凝聚企业能力技术,将社会资源有效地投入部落,运用企业智慧来发展部落产业等。如此一来,偏乡部落成了吸引人的产业据点,贫穷的问题迎刃而解,社福机构所承受偏乡经济的重担,也顿时减轻了。这样双赢互惠的策略,使偏乡与都会都得益处。
世界上值得做的事太多,有些可能是我今生无法凭己力完成的,或许也不见得能在历史长河中立即被赋予任何价值。惟靠在基督里的信心、盼望与爱心,引导我们向前迈进。正如使徒保罗所言:「弟兄们,我不是以为自己已经得著了,我只有一件事,就是忘记背后,努力面前的,向著标竿直跑,要得神在基督耶稣里从上面召我来得的奖赏。」(腓立比书3:13-1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