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希望常存】2

拒絕失望

文／鄭瓊瑜

夜深了，結束忙碌的一天，例行性地查閱電郵，一個熟悉親切的名字跳入眼簾，「啊！是麗馨耶！」我興奮地忘形大叫。失聯三年多，她終於想起我了？這些年，她過得好嗎？

麗馨一慣善體人意：「……對不起，好久沒和妳聯絡，很想念。這些年上班、照顧孩子實在太忙了，總騰不出時間與老朋友聯繫，請妳原諒。妳也許還不知道，我的兩個孩子都患了自閉症……」什麼？ 我愣住了，坐在電腦前久久無法言語，往事一幕幕在夜色中翻飛。

麗馨和我是國中同班同學，我們是形影不離的死黨。她聰慧過人，功課奇佳，幾乎包辦全校月考、模擬考的前三名，學校榮譽榜上恆常掛著她笑容燦爛的照片。

後來，麗馨果如眾人期待，考上一流高中、大學、研究所，職場上，不到三十歲就升任主管。麗馨念大學時受洗成為基督徒，數年後，我也在美國的學生團契受洗，因著共同的信仰，兩人比以往更親近、更有默契。

上回和麗馨通信，是她生產前幾個星期。久婚不孕，一舉懷上龍鳳胎，字裡行間盡是將為人母的喜悅與期待。但從那封信之後，她就忽然人間蒸發似地音訊全無。

令人心碎的結果

和麗馨再度聯繫上之後，從她斷斷續續的來信，我慢慢拼湊出這些年她的遭遇與心情轉折。

當年她剖腹生下一對兒女後，每天家庭工作兩頭燒，夜裡幾乎無法安睡，體力嚴重透支。本以為等孩子大一點就可以鬆口氣，但身為母親的直覺，讓她感到兩個孩子似乎不太對勁。丈夫、親友總說她想太多，但眼看孩子快滿三歲還不曾開口說話、躲避與人眼神接觸、脾氣暴躁固執……。她終於鼓起勇氣帶孩子就醫，診斷結果令她心碎：兩個孩子都是自閉症患者！

接著，日子塞滿無止無境的忙碌：早療課程、語言治療、針灸、同類療法……任何可能對孩子有幫助的方法，她都不放棄。但是丈夫卻認為她的努力只是浪費時間與金錢，他不願意分勞接送孩子；麗馨一人當三人用，利用早晨與午餐時間接送孩子上療育課程，下班後匆匆扒兩口飯，又趕著帶孩子看醫生。工作表現則因一心多用而大不如前，老闆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冷淡，甚至數度暗示她辭職，然而家計的負擔，迫使她必須努力保住工作。

她先生雖不信主，原不反對麗馨信靠上帝，偶爾心血來潮還會陪麗馨一起上教會。自從孩子被診斷罹患自閉症，他對信仰的態度丕變，禁止麗馨帶孩子到教會，還不時出言嘲笑，質問若真有上帝，為何他們的孩子會生這種病？親友間也有耳語流傳，說麗馨如此優秀，卻生出這樣的孩子，一定是做了什麼得罪天地的事。

感恩喜悅的光采

我對好友的遭遇心疼不已！跳躍在麗馨字裡行間的卻是感恩與喜悅。她感謝上帝為孩子預備專業又有愛心的特教老師、感謝弟兄姊妹的關懷代禱、感謝醫治孩子不遺餘力的醫師、感謝同事主動分擔她的工作，讓她不致丟失飯碗……，先生偶爾流露的關心、孩子們每個進步，如開口叫爸媽、回答簡單的問題、學會背唐詩等，都讓她雀躍不已。

有一陣子我受了委屈，她在忙碌中仍時常安慰我、引聖經經文鼓勵我，甚至不遠千里從臺灣寄來她最喜愛的詩歌CD和我分享。

我曾問她：「妳埋怨過上帝嗎？」她回信：「若我說不曾埋怨，那是騙人的，如果可以選擇，我當然希望孩子健健康康。但我知道上帝愛我、愛祂賜給我的孩子，祂一直牽著我們的手走超過我所求所想的人生。常常數算主的恩典，就沒有走不下去的路。」

去年回臺灣探親，正巧麗馨有空，兩人約在她辦公室附近喝茶小聚，叨叨絮絮地聊著媽媽經。分手道別時，她本已轉身離開，又回過頭來握緊我的手，聲音輕柔卻字字鏗鏘：「妳知道嗎？家中有一個自閉症孩子已經讓人身心俱疲，我卻有兩個，如果不認識上帝，恐怕早就帶著孩子燒炭自殺了。」她停了一會兒，接著說：「但我有上帝，每次覺得撐不下去時，我就告訴自己要拒絕失望，要拒絕對愛我的上帝失望。」她微微一笑，昂起頭，眼眸流轉間，閃耀出一種我以往未曾見過的迷人光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