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希望常存】3
爱,永远不会太迟
文/邓晓云
▲邓晓云(左后)2008年回国时与母亲、哥嫂及侄子合影。
一阵急促的铃声划破寂静,我从梦中惊醒后抓起电话。远在中国的嫂嫂焦虑地向我说,母亲已连续一週没有休息,血压开始飙升,祸根又是因哥而起。
哥曾帮一位朋友充当借贷的中间人,如今欠债人逃之夭夭,债主便派一群「小弟」,日夜驻守在母亲家里,找我哥讨债。债主说若哥不帮忙把欠债人找到,就得替他还钱。已是腊月二十五了,那帮半大的孩子们,只听「大哥」的命令,母亲无论怎么哄劝都轰不走,又气又急,病倒了。
我建议母亲报警,可是母亲说还是不要惊动公安局好。一来,哥在那里早已是掛了号的「名人」;二来,那些开地下钱莊的也不是善良之辈,得罪不起的。最后我只好汇去一笔钱,母亲才能平安过年。
事情平息后不久,母亲再度因轻微脑中风住院。由于哥嫂离婚,使她人到暮年不能怡享天伦,还要面对家破情伤的处境,既痛心又无助。
我心头对哥十分恼恨,快五十岁的人了,对妻儿不尽责,对老母不奉养,一辈子都在不停地惹祸,给家人带来无尽的伤害和烦扰。
令我们头痛的家族异类
哥在我们家算是「异类」。父母都是从事教育工作的,我在学校连年得奖、品学兼优,哥却常常打架惹事,让老师和父母都头痛。
记得初中时我和哥就读同一所学校,每到学期结束,父母谁也不愿意去开哥的家长会,就派我去。每次我都感到非常难堪,总是低头走到老师跟前,接过哥的成绩单就想跑,因为他总是全班倒数几名,是要被留下来个别谈话的对象,对我这个总是受表扬的人来说,那是极其羞辱的事。老师和父母都很熟识,他看我拔腿就跑,只好在我身后大声说:「请妳父母有时间来学校一趟!」那声音宛如恶梦,一直缠绕著我,成为我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。
哥高中没毕业就辍学,从此结识了社会上的帮派,因他打架勇猛,很快成为当地一霸。父亲找关系安排他进厂当工人,刚上几天班,仇家带人和武器找到厂里寻他报仇,他衝进厂保卫科抓把机枪就直奔大门,在厂门口和对方火拚,若不是警察及时赶到,哥恐怕就没命了。那天参与械鬥的十一人中,有十个都不满十八岁,通通送进了劳教营。
三年后,劳教期满,哥从劳教营写了一封情词恳切的悔过信给父母,希望父母去接他回家。父亲坚持要与哥断绝父子关系,永远不要让他回家,我也举双手站在父亲一边,然而母亲声泪俱下和父亲大吵一架,独自坐火车、换汽车、又搭乘拖拉机,从鄂北农场将哥接回了家。
哥回来后并未悔改,在劳教营里结识了更多「豪傑」,变本加厉,进出公安局好像下馆子。父亲去世后,母亲更无力管束哥,他除了打架鬥殴、聚赌豪夺,更染上毒品,为了买毒品,他拆掉家里的空调、搬走冰箱,什至拿刀威逼母亲要钱……。
向他张开祈祷的翅膀
多年来,我对哥只有憎恨,恨他给我们家族丢脸,恨他气死了父亲,恨他没有人性,对妻儿不顾,对母亲不孝。虽然信主多年,我为母亲和嫂嫂祷告,却不愿为他祷告,我想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应该下地狱。
一天,主日崇拜时,敬拜团唱起〈宝贵十架〉,我心彷彿被猛击一拳,每句歌词都敲打著我。此时,一个声音飘进我耳中:「没有人因罪大恶极而耶稣不能拯救,也没有人完全正直而不需要耶稣拯救。」耶稣为世上所有人捨命流血,我却用怨恨築起一道高墙,阻挡救恩临到我哥;我本是被上帝怜悯、被上帝赦免的罪人,却不愿怜悯和饶恕我的手足。
那夜,我再度失眠,回头再看我哥的一生才发现,我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世界。在文革动荡的岁月,我选择用眼泪和躲避回应伤害,他选择用拳头对付羞辱;我用亮丽的成绩和表现證明自己的价值,他只能用「哥儿们」面前得到的权威来满足自尊,但那也是他用血肉之躯的累累伤痕换取的。他深受黑暗辖制,多次想要戒毒却无法完全摆脱捆绑;他曾感慨地对儿子说:「长大后千万别像我一样!」其中一定包含著许多悔恨。
按捺不住跳动的思绪,我翻身起床拿出纸笔,刚写下:「哥,你好吗?」泪水夺眶而出。四十多年了,我不曾叫过「哥」,不曾向他表达过关爱和怜悯,此刻,在他妻离子散,生命遭遇风暴时,我想告诉他:「耶稣爱你,我也爱你。」
信寄出时,我的祈祷也张开了翅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