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0期神国知行-关系 Knowledge & Practice

寻找「寂寞的声音」

 

文╱黄琪恩

 

(图片来源:https://www.newyorker.com/books/page-turner/where-loneliness-comes-from

 

夜幕四合,独自伫立阳台,对街楼房的窗口逐个亮了起来,遥望着灯影中的人,或坐或卧,或讲手机或打电脑,仿佛上演一出哑剧。远方一个沙哑的嗓音,伴着吉他在唱:

 

寂寞声音在城市中呼喊,寂寞声音像无助小孩,寂寞声音来自忙碌的人,整日奔波片刻不停止。
寂寞声音在梦中,寂寞声音响在脑海中⋯⋯

一股被抛弃的孤单感顿时塞满了胸怀。

 

这幅作家Kristen Radtke为她2021年出版的《美国寂寞之旅》(Seek You: A Journey through American Loneliness)一书所绘的插图,配上杭克斯脍炙人口的诗歌〈寂寞声音〉(Lonely Voices by Billie Hanks, 1967),成为社会疏离现象赤裸裸的诠释。

 

自从全球爆发COVID-19疫情之后,各地纷纷采取防疫措施,从居家隔离、关闭公众设施、将实体的聚集搬到线上、保持社交距离到戴口罩等等,持续了近两年之久。这段期间,大家关注的焦点逐渐从起初的防止疫情扩散,转到因这一连串防疫措施所造成对个人身心、人际关系,以致对社会的影响。

 

你有多寂寞?

 

社交隔离(social isolation)是首当其冲的问题,伴随而来的是寂寞感(loneliness)。此二者虽相关,却不相同。社交隔离是客观地缺乏社会联系,很少有人经常与之互动。寂寞感是主观地对隔离产生的痛苦感觉,觉得自己被遗漏在人际关系或群体之外,人人皆有所属,惟我独无。你可以独处但不感到寂寞,也可以置身人群中却感到孤寂。

 

心理学家对寂寞感的研究方法多以「自陈式」(self-report)为主,就是由当事人依照自己的实际状况或感受,逐一回答一套事先拟定的问题,再根据答案估评个人的状态。目前常使用的测量工具是Russell(1996)研发的「寂寞量表」(UCLA Loneliness Scale Version 3)。其中的类似问题像是:「你感觉没有同伴吗?」「你感觉与他人隔离吗?」「你感觉被人冷落吗?」作答者可在「经常、有时、从未」中选一个最适合的。最后的总分就是寂寞感指标,分数越高代表寂寞感受程度越高。

 

年长者在社交隔离和寂寞感两者,均有较高的风险。长者可能因为健康状况下降失去行动能力,导致社交上的隔离,亦可因失去配偶或亲友带来生活上的孤寂。美国老年健康总署(National Institutes on Aging, NIA)指出,此二项因素会增加某些疾病的发病率,如高血压、心脏病、体重过重、免疫功能减弱、焦虑或忧郁症、认知衰退、失智症等,对健康造成相当程度的威胁。

 

长者是否一定寂寞?

 

2020 年宅居令下达后不久,旧金山湾区就对151名平均年龄75岁的长者,展开了长达约四个月的追踪调查,其中64%是独居老人。调查结果过半数表示比以前寂寞,且更加忧郁或焦虑。但随着时间的推进,不少人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。他们有些学会了使用网路平台购物、加入社交媒体,也有人靠着他人帮助来解决生活上的基本需要。这些人没有和社会脱节,所以能维持较好的身心状态。[1]

 

「社交距离」(social-distancing)的政策限制面对面的实体接触,对很多老年人而言,就是剥夺他们与儿孙同享天伦之乐的权利,失去参与教会和社区活动的机会,大大增加社交隔离的程度。他们是否因此感到更寂寞?

 

根据美国「健康与退休研究」(Health and Retirement Study)收集的2016至2020年的资料分析结果,50岁以上的美国人在疫情中借着使用科技,像是视频和社交平台,弥补了上述的不足。他们虽经历「实体隔离」,却没有遇到「数位隔离」(digital isolation),因此并不感觉比以前寂寞。令专家意外的是:使用电子科技对付社交隔离,竟能反转年龄或健康的劣势。[2]

 

曹阿姨84,老伴八年前去世。独子赴中国工作,留下她一人在美,因疫情和工作的原因,有近三年的时间没有返美。儿子在住宅各房间和通道装置了镜头,可以24小时监控,又帮她网购所需要的物品。曹阿姨行动不便,大部分时间待在家中。她生活很有规律,早餐后读圣经、祷告,然后母子在视频上对谈。我总在她晚餐后打电话问候她当天的情况,接下来她在中国的妹妹会和她通话。教会的网上敬拜和经聚会,她从不缺席。每次我问她:「曹阿姨,您一个人寂寞吗?」她的回答总是:「我一点也不寂寞。」

 

对于缺乏高科技资源的老年人,疫情造成的社交隔离和寂寞感给生活带来的冲击相对较大。出于对染疫的恐惧,有些人主动切断和外界的互动,更加剧了社交隔离。一位老年科医师形容他的病人「关在自己筑造的监狱里,与外界全然孤立」。这种寂寞的环境减低了抗压力,增加了患病的风险。

 

不少学者认为解决之道在于帮助老年人学习新科技,以便融入现代社会。提出的方案包括设立老人科技班,派志工到府进行个别培训等。可是这些计画若要付诸实行,相当费时费力,短期内未必达到预期效果。

 

专家们尚未推出具体方案,我的两个好街坊已经发展出她们之间的互动模式:

 

79的柯丽自从丧偶之后搬入现在的住宅,已经独居40年了。她是个古道热肠的人,无论新老邻居都受到她关怀。她常出现在门口,有时是送自制的糕点,有时是某个邻居生病请大家签慰问卡。疫情期间,她帮助年长的邻居采购,不顾自己也属高危族群。

 

罗拉是74的独居退休高中教师,住在与柯丽几之遥。疫情爆发后罗拉几乎足不出,待在家中靠互联网与外界沟通。柯丽全然不理会这一套,照常登门造访,罗拉不敢让她进屋,两人隔着篱笆话。

 

许多机关行号在疫情中转为线上作业,令完全不懂科技的老人家失去独立自主的能力,柯丽就是其中之一。她想打疫苗,可是药房要求先在线上预约,让既无电脑又无智能手机的柯丽一筹莫展。于是罗拉一面和柯丽通电话,一面把相关资料输入网站,顺利帮她完成预约。

 

一天罗拉突然腹痛如绞,柯丽得知,立即将她送医急诊,经出是肾结石但已无大碍,开了处方就要她回家。此时夜已深,柯丽知道早一分钟服下药,罗拉就少一分疼痛,于是驾车载着罗拉绕了半个城,才找到一间仍在营业的药房。

 

我再次看见她们两人的时候,罗拉坐在门口滑手机,柯丽推开篱笆的门进入前院,站着和罗拉话。对柯丽来,任何电子仪器都无法取代面对面的交流;对罗拉而言,社交距离是可以调整的。

 

拉出寂寞黑洞中的年轻人

 

学校关闭,改在网上授课,学生离开了熟悉的活动环境和朋友。美国疾病管制与预防中心(US Center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, CDC)及相关单位在2020至2021年的多项调查中发现,儿童和青少年在隔离期间甚至结束隔离后,患焦虑症或忧郁症的比例均高过疫情前。18至24岁的年轻人约有63%出现这两种精神症候,比例超过其他年龄层。近四分之一受访的年轻人承认使用酒精、大麻,或药物来应付情绪困扰。[3]

 

专家认为这个阶段的年轻人正处在人生重要的转捩点,面临多项决定:继续升学或就业?交友?婚姻?建立家庭?每一步都充满挑战和挣扎。疫情打乱了生活的步调,加入更多的不确定因素,耽误甚至破坏了原有的计画。

 

哈佛教育研究所教授卫思博(Richard Weissbourd)在2020年10月所做的调查中发现,相对于老年人的逐渐适应,在疫情隔离中年轻人的寂寞感则持续飆升。他们在迈向不可知的前途时,更需要有人陪伴和支持。社交媒体看似可以解决寂寞,然而许多网站却是无形的陷阱,令年轻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。[4] 鉴于寂寞感是身心健康的杀手,专家建议加强老年人和年轻人两代间的互动,共同度过难关。[5]

 

我问柯丽,她孤身一人无儿无女,是否感到寂寞?她答:「噢,没有。教会就是我的家,街坊邻居就像我的亲人。甚么时候我感到孤单,就去关怀别人,然后你会发现有好多的事要做,根本没时间感到寂寞。但是你在中途之家可以找到寂寞的人。」

 

中途之家是专门为治疗酒精及药物上瘾的人而设的,门口并无任何标志,进出的大多是20上下的年轻男子。有时一群在门外排着队,但是彼此不交谈。偶尔也有一、两位目光呆滞,在人行道上徘徊。苏妮的儿子曾经是其中一员。

 

走出寂寞

 

综合多方资料,孤寂的主要原因包括:

•  重大的改变:入学、搬家、毕业、新工作、退休、自己或家人生病、亲友亡故、面对衰老和死亡。
•  被隔离:我们需要与人交流。与家人和朋友分隔令我们孤单。
•  被冷落:觉得没有归属感,不被需要,或是付出了却得不到预期的回报。
•  被拒我们需要被接纳。朋友背叛、配偶不忠都是很大的致命伤。

 

苏妮二十多年的婚姻因丈夫出轨而破裂。丈夫另娶,苏妮患上忧郁症,儿子酗酒,女儿婚变。困境中的母子三人都曾想过放弃,但靠着彼此扶持走出阴霾。苏妮治愈了忧郁症,并在妇女经祈祷小组中找到鼓励和支援;儿子加入了戒酒会,走出酒瘾,返回校园装备自己成为戒酒辅导师;女儿莉莎一面教养三个年幼子女,一面攻读硕士。苏妮重返职场,赚钱贴补子女的学费。

 

寂寞感会找上任何人。克服它有几个原则:

•  照顾好自己:维持正常作息,定时吃、睡、运动,注意个人需要。
•  不要夸大负面情绪:寂寞感是主观的,一再回味只会加深它的作用。不要让这种情绪演变成苦毒或愤恨,积聚在生命中。
•  保持联系:每天花一点时间,透过各种方式与家人、亲友及邻居互通音信,可以巩固情谊并建立新关系。
•  亲近神:神应许总不撇下也不丢弃我们。祂随时都在身旁,借着读经祷告和神沟通,就不会有真正的孤单。
•  帮助人: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到别人身上,去帮助另一个寂寞的人。

 

苏妮积极投入教会事工,关怀有需要的人。她每周去探望曹阿姨,送些吃的,为她取药,带她去看医生,又找人帮她打扫清洁。

 

「曹阿姨,您一个人寂寞吗?」她回答:「我一点也不寂寞,因为弟兄姊妹们关心我,帮助我。」

 

▲当「寂寞声音」在呐喊时,你是否愿意给出爱的解药?

 

隔离却不疏离

 

创世记4章里,该隐杀死亚伯之后,耶和华问该隐:「你的弟弟亚伯在哪里?」他回答:「我不知道;难道我是看守我弟弟的吗?」

 

疏离的表现是置身事外,漠不关心;背后的情绪是苦毒,是愤恨。2022上半年,美国发生多起滥杀无辜的枪击案,做案的多为年轻人。有人怪罪疫情,有人怪罪枪枝法案,不知有谁听到「寂寞声音」在呐喊?

 

爱是疏离的解药。谁能使我们与基督的爱隔离?没有。甚么能使我们与基督的爱隔离?也没有。

 

「因为我深信:无论是死、是生,是天使、是掌权的,是现在的事,是将来的事,是有能力的,是高天的、是深渊的,或是任何别的被造之物,都不能叫我们与神的爱隔,这爱是在我们的主耶稣基督里的。」(罗马书8:38-39)

 

一切能造成肉体上隔离的人事物,都不能隔离神对我们的爱。让我们不是筑墙自守,而是用爱搭起桥梁。每当你向一个人给出爱,以行动及言语告诉他「耶稣爱你」,如此就安慰了一个寂寞的声音。

 


 

注:
1.  Kotwal, Holt-Lunstad, Newmark, et al., 2020. "Social Isolation and Loneliness Among San Francisco Bay Area Older Adults During the COVID ‐ 19 Shelter ‐ in ‐ Place Orders" in th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Geriatrics Society (https://geriatrics.ucsf.edu/news/ashwin-kotwal-and-team-publish-covid-19-research-jags).
2.  Peng & Roth, 2021. Social Isolation and Loneliness Before and During the COVID-19 Pandemic: A Longitudinal Study of U.S. Adults Older Than 50. The Journals of Gerontology: Series B, Volume 77, Issue 7, July 2022, Pages e185–e190 (https://doi.org/10.1093/geronb/gbab068).
3.  Haseltine, 2021. Young People Hit Hardest By Loneliness And Depression During Covid-19 (https://www.forbes.com/sites/williamhaseltine/2021/04/13/young-people-hit-hardest-by-loneliness-and-depression-during-covid-19/?sh=3d72583e5f0b).
4.  Goldstein, 2021. The Pandemic of Loneliness - California Health Care Foundation (https://www.chcf.org/blog/pandemic-loneliness/).
5.  Beam & Kim, 2020. Psychological sequelae of social isolation and loneliness might be a larger problem in young adults than older adults. Psychological Trauma: Theory, Research, Practice, and Policy, 12(S1), S58–S60 (https://doi.org/10.1037/tra0000774).

 

 

黄琪恩博士,俄亥俄州基督教希达维尔大学(Cedarville University)心理学系荣誉教授。毕业于爱荷华大学(University of Iowa)。曾任北美华人教育研究策划协会(Chinese American Educational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Association)创会理事及会长。先后任教于香港大学,香港浸会大学,德州休士顿大学(University of Houston)。
2018年正式投入文字事工,曾担任《真爱》家庭杂志专栏及多期主题企划主笔。目前为基督教学术期刊担任评审,并于神学院讲授研究方法及老年事工等课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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