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8期神国知行-文化 Knowledge & Practice

 

【文字人的独白】

作者和他的类堵塞

 

文╱睿欣

 

 

堵塞,是家常便饭

 

一直很看重家里浴厕厨房排水孔的保护,因为堵塞后找人疏通既贵又麻烦,且一但开始了,几乎每年都会发生。所以排水孔能换成细致过滤网的一定换,不能换的就外加过滤环,越是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,越不能放过。

 

全家大概只有我这内政部长兼保洁阿姨最在乎此事。洗手槽的滤网上积多了杂质,水流下的速度变慢,家人就失了耐性等候,也不肯清洗滤网。一个动作把滤网拿掉,当下积水瞬间消失,可爽了。没处理的滤网放回去还是迟钝,常常这样做,有滤网等于没滤网,于是下水道渐进入恒久堵塞期,到最后滤网拿掉水也下不去。

 

写作这回事,洋洋洒洒有时,抓破头皮有时,望穿秋水有时。堵塞,是家常便饭。很多初学者老梦想有一天自己会像别的作家,只要电脑打开就文思泉涌,一泻千里,永远脱离堵塞的焦虑感。

 

「甚么???妳也会出现堵塞?」一回,学生对我发出如此惊呼。是啊!我也会堵塞,这不是很正常吗?再去做调查,发现历史上的大作家都会堵塞。难道堵塞是无可救药的刺,想写,就得容许它光明正大插在身上?

 

写作的持续操练和经验,能让堵塞的痛苦强度减弱吗?

 

疏通与防堵

 

陪伴初学者的年日里,面对堵塞,我看到至少两点可以进步:第一,持续写作者的堵塞状况不一定会减少,但对堵塞的容忍度和接纳度的确会比初学者好很多。

 

第二,他们会分辨「类堵塞」的存在,并用方法阻止类堵塞出现。类堵塞,就是一些找得到原因,并且可以预防、减轻,或是避免的写作堵塞。

 

现代生活天天在写,随时在写,几句话,几行心情短文,偶尔写出金句就让人感到满足、产生错觉,以为写作就应该这样不吐不快,有话就说。

 

在自己博客公众号写些心情小文可以随性,反正没人规定写多长,没人做品管,不需要太多预备或写提纲就一篇过一篇地出产。

 

如果写的是小说,或是一篇3,000字以上的正式投稿文章,那就不同啦!心情这双脚不长眼,走着走着,不是掉到坑里就是迷路。

 

该做的预备没完成,单想靠神助,或完全凭感动写到哪里就到哪里,既没写出大纲提要,也没在心里好好摆过局,从激情澎湃写到相对两无言的机会就很大,最后类堵塞必定隆重登场。

 

当然无论预备做得怎么充足,提纲写得多么完善,书写过程仍免不了写不下去的险滩。若不想堵塞泛滥,还是把该做的功课做了,类堵塞一消除,铁定顺畅许多。

 

另一个滋生「类堵塞」的原因和网路行为有很大关连。当我们任凭自己每三分钟就转一次台,在不同网页里跳来跳去,每天想到就刷刷刷,自然大脑里的神经回路就成了虚线型思考:做件事要经过无数次打断,且是自主选择如此跳跃。写作时想到甚么就去敲谷哥哥、百度娘娘的门,思索期去微信脸书串门子企图减轻焦虑。久而久之,就在进进出出中完成大部分目标。

 

▲写作需要深思,在一扇门外徘徊,等到门开。

 

写作需要深思,浸泡,在一扇门外徘徊,等到门开,才能通往内室。如果大脑神经回路已经无法让注意力维持太久,很自然就会进入枯竭。

 

固定读书,而非浏览网路文章,是保持作者深思力的最好方式。我不否认在网路找资料的确比翻书要方便很多。但安静潜入书本深海,所得到的思想和感受深度,让作者在动笔前对想要写的主题,有更稳固的拿捏和掌握,比较不会碰到好像已经知道很多,动笔才发现写来写去都在表层的困扰。

 

另外,这两年播客(podcast)突然百家争鸣,一个类似广播的声音媒体,成了抢用的平台。我自己已是多年的播客听众,当初因为必须常常开车,就算不是靠听力学习的人,为了充分利用时间还是有机会就听,听多少算多少。后来发现能听完一个节目,其实是对保持专注力很好的训练。节目长短不一,做家事、运动时,与其让心思涣散,不如好好听完一集。以单一感官聆听,常让我得到写作上的启发。静听播客沉淀了心思,是驯服躁动意念不错的途径。

 

一只鸟接着一只鸟

 

美国名作家安妮•拉莫特(Anne Lamott)说,因着原生家庭要求必须以成果证明价值,使她自幼心里面一直有个K-FXXX 广播电台,随时播放自我批评。当她写作时,稍一不注意,电台就自动播放。她劝告写作学生,书写时要先把这个电台关掉,还要注意它突然响起。

 

我相信很多作者心里面都存在这自评电台,刚开始只是小小声地发出类似好意的提醒,等到停顿思索或截稿日催逼时,它就跳上主播台,义正词严指指点点。

 

早年的压力锅,当锅里压力升级,发出的声音刺耳响亮。作者里面的自评广播也是;压力越大,喊得越嚣张,听多了叫人手指发软,双眼发直。所造成的瘫痪,也是一种类堵塞。

 

对付这种状况,能关掉电台最好,但对许多人来说,转台可能是更好的方式。

 

在《写作课:一只鸟接着一只鸟写就对了!》(Bird by Bird)书里,拉莫特解释了书名的由来。

 

 

多年前,安妮十岁的哥哥要交一份有关鸟类的报告。尽管老师老早就给了学生相关指示和资料,哥哥却在交作业前一天才看着桌上的纸张、书籍,不知如何下手,都快哭了。身为作家的父亲坐在哥哥身边,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,说:「一只鸟接着一只鸟,小子。你先选择一只鸟,写一句关于这只鸟的事,然后再写一只鸟,写两句有关那只鸟的事。不用管其他的,只要专注当下这只鸟,写两句话就可以了。」

 

当时在一旁听着的安妮,将父亲的话吃进心里,写作不就是「一只鸟接着一只鸟写」?每当她感到写不出来时,就告诉自己:把眼前这一句写完吧!

 

我碰过几个学生常常无法交稿,好不容易写完一段,就一直来回修改。中断后再回去写,又要从头被内在那个自评电台指指点点,然后修改到面目全非,无法进展。

 

为甚么不把修改放在后面,把初稿先写出来?不约而同的回答:「全部写完,然后才发现很烂,那不是更惨,更践踏已经很脆弱的信心?」还有人问:「妳怎么会建议我让烂苹果长一树才来拔除?」

 

想起那个让麦子和稗子一起长、收割时再来筛选的比喻,莞尔一笑。写作也是呢!有时麦子稗子分不清,拼命拔反而浪费了生长期,不如暂时忍耐一下,撒种吧!浇水吧!

 

其实初稿就像弹钢琴,先练音阶让手指灵动起来,重点不在表达音乐,而在让浮躁的自己先潜入文字洋海,习惯那里的潮汐律动。比较长的文章,因为无法一次完成,我会在写了一千字后,出声慢慢念一遍,只对文字顺畅做初步修润,目的是要继续写。写完两千字,回到大约一千字的段落重复上面的功夫。真正的修改,一定等到初稿全部完成,并且不会立刻进行,总要让成品像刚画完的油画晾一下,才看得到真正的模样。

 

逃离?驻足!

 

另一常见的类堵塞,是用最冠冕堂皇的方式逃避初期的不适感―先去忙别的。写作碰到文思卡住,在催促声音大、笔下出货少时,为免受苦刑,就给自己逃避现场的好理由,比方去洗衣服,去把冷冻的肉拿出来,去扫落叶,去跑步,去拿邮件,去去去……。

 

这一去,地老天荒。算了!写不出来。

 

受布道家葛理翰推崇为福音派最优秀作家的杨腓力(Philip Yancey),即使已经写了大半生,作品被翻译成 40 种语言,仍常常在堵塞时用「我先去……」的借口逃离现场。

 

对他来说,写作之前的研究预备工作,初稿之后的修改,和最后完稿都是挺愉快的过程。只有在写初稿时特别特别痛苦。杨腓力说,每到要动笔写初稿那天,就会在书房里走来走去,不停去上厕所,然后告诉自己去对街晃一圈,去干个甚么特别重要的事。

 

写了这么多年,情况有没有好转?他表示焦虑感一直都在,想要逃离现场的冲动也一直都有,但同时,多年的经验让他明白,这不是真堵塞,只是过程。

 

有时候我觉得写作的那张书桌,那盏灯,那个笔记电脑,真像人的原生家庭,曾经那么想要逃出。真正在外面流浪久了,又朝思暮想,盼着回去。等起步了,却发现回家的路迢迢千里。

 

我常告诉自己,留在原地,把手放在键盘上。写作,本来就包括写和写不出来的时候。这多像爱一个人,包括热烈地爱和爱不下去的时候。驻足,因为这是我所爱的文字,并且为我所爱的神坚持;驻足,也是疏通所有类阻塞最有效的搋子。

 

特别喜欢美国犹太裔小说家多克托罗(E.L. Doctorow)说的:「写作就像夜间在雾中开车。只能看到车头灯所照的距离,但你可以这样走完整个旅程。」更何况我们有脚前的灯,和路上的光呢?!

 

写作这条路,总是眼前这一步的坚持;拿着笔跟随祂,也是眼前这一步的跨出,无论脚步轻盈,或是沉重。

 

 

睿欣,文字工作者,文章曾散见报章杂志,曾任《宇宙光》杂志、《真爱》家庭杂志专栏作者,现任《北京根基》杂志作者。同时多年经营「私塾夫人」博客,「给我,你的真心」博客,「是祢」博客,并有脸书「抢幸福」专页书写。着书《游子足音》,《理家理心》,《管教的智慧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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