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變遷中突破自身框柩】

走一條新路

 

文/薛悅悅

 

 

四十年轉眼即過

 

2018年6月18日的早晨,我獨自坐在臺北松山機場大廳等待飛機,耳中傳來一首非常熟悉的曲調,心想:我沒有聽錯吧?這是飛機場,不可能吧?

 

沿著琴聲尋找,終於來到一部由電腦自動觸鍵演奏的平臺大鋼琴前。但是,此時此刻怎麼剛好彈奏〈祢真偉大〉呢?神啊,祢想告訴我甚麼嗎?

 

思忖間,我突然想起,1978年我從松山機場搭機赴美留學,那天正好也是6月18日,只是轉眼間已是2018年。一天不多、一天不少,整整40年竟然就過去了!

 

1978年6月18日,全家大小和朋友們都到松山機場送我出國留學。四十年後的這天,父母已回天家,兄姊們身體不適,只有我一人坐在偌大的機場。寂寞可憐嗎?不,因為這段旅程是我決定要獨行的。剛從歌唱了幾十年的合唱團退休,我從四十天的旅行中,抽出一週回鄉,想弄清楚下一步人生路該怎麼走。我不需要人陪,眼中濕潤的淚水誠實地告訴我:「妳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人生了!」

 

四十年,這條路我是怎麼走過來的?從單身、人妻、人母,到老師、師母、外婆,隨著不同身份的轉變,人世間的關係千變萬化,著實令人感歎萬分!

 

▲作者1978年出國留學前與家人合影(前排成人左三)。

 

轉換人生角色的省思

 

我是父母的寶貝,從小便常在歌唱比賽中獲得名次。留美專攻聲樂時,日以繼夜地彩排及歌劇演出,並學習不同時期、不同語言的藝術歌曲,也特別花幾十年的時間來歌唱無數偉大作曲家的大合唱曲目。以英文、義大利文、德文、法文、拉丁文等表演,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,而這些音樂和語言,使我的腦子裡經常裝著許多不同邏輯的思緒。

 

赴美幾年後,我成為人妻。在美國結婚,女方若不聲明保有娘家姓氏,婚後就會冠上夫姓。移民太太們常笑稱自己「沒名沒姓」,因為改了姓,再換個英文名,原來的姓名就消失無蹤。我也如此,老朋友不知道誰是Kathy Ho,與薛悅悅有何關係?近年來,很有趣的是,我逐漸發現了許多自己不曾認識的自己。原來不僅老朋友不認得我的洋名,連我自己也未全面認識自己。

 

婚後,為人妻、為人母,我如陀螺般忙得團團轉。做完家裡的事,就做先生的事;做完先生的事,就做孩子的事;等做完他們的事,自己往往已經累癱了。我曾以為這就是「道成肉身」,把自己傾倒出來,就是「活著為基督」。然而,隨著生命成長,這些年我常省思:女人是否嫁做人婦後就要完全捨棄自己,凡事只為先生和兒女著想?是否要做到沒力氣再做,告別此生去見天父時,才能休息?

 

一味付出,不留些時間和空間給自己,未曾想想自己需要甚麼,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心靈是否健康,是神喜悅的生活方式嗎?「愛人」是如此定義的嗎?如果女人不清楚自己心裡裝著甚麼,不知道當別人對她的付出沒有回應時該如何面對,不明白自己獨特的價值與使命,那麼,她要如何活出美好、榮神益人的生命?

 

▲離開合唱舞臺,仍能夠歌頌、讚美神。

 

甚麼是我經營數十年的專業?

 

四十年來,我曾開過不少獨唱會,並從事音樂教學。但帶詩班、教主日學、在Bible Study Fellowship參與兒童事工的教導、擔任輔導、帶夫婦恩愛營等都是以義工型態。

 

而投入最多時間的,則是在專業水準的合唱團裡歌唱,常需接受甄試,每年參與不下二十多場演出,花很多時間背大型曲目,如巴哈的《馬太受難曲》、《B小調彌撒曲》;海頓的《創世紀》;莫札特、布拉姆斯、威爾第的《安魂曲》;貝多芬的《莊嚴彌撒曲》、《第九號交響曲》等等,付出了無可估算的心血。如今回首,我想弄清楚:這就是我費心費力經營幾十年的專業嗎?我從沒想過有一天需要離開歌唱舞臺,然而,突如其來的病痛,使我不得不作出抉擇。

 

2012年,站在波士頓交響樂團演奏廳的臺上,指揮大師 Christoph von Dohnányi指揮合唱團演唱由布拉姆斯的〈安魂曲〉,每場需站立85分鐘,而且要用德文背譜,非常耗費心力。連唱四場之後,我在臺上全身冒汗、手腳腫漲,下舞臺後萬分疲累,只好趕緊就醫。

 

醫生不敢相信心電圖的結果,連換三部機器,作了三次心電圖,說:「妳必須馬上坐救護車進醫院!」因為心電圖顯示,我的心臟有如在彌留狀態。在醫院加護病房過了三夜,當女兒接我回家時,我仍然非常虛弱。

 

在回家那條九彎十八拐的鄉間小道上,看到有幾棵路旁的巨樹被人用紅色的噴漆在樹幹劃上大叉,我心想:這幾棵樹外表看起來很好呀,怎麼回事?是裡面被蟲蛀、壞死了嗎?那我呢?

 

2017年炎夏,在Tanglewood的露天舞臺上,我的心臟再次出問題,而且比上回更嚴重,潔白的演唱服被汗水浸透,在近乎昏迷的狀態中硬撐著完成演唱,下臺後嘔吐不止。

 

本以為只是中暑,但在醫院住了三天,不僅不能出院,還得搭救護車轉院,再住三天。醫生判斷很可能是心肌梗塞,但心導管檢查顯示一切正常。醫生說:「妳有一顆美麗的心臟,心肌也沒有阻塞。」

 

但我卻開始沒辦法一口氣講完一句話,或唱完幾小節的音樂。雖然後來身體逐漸恢復,2018年8月,我仍忍痛決定從數十年的合唱生涯中退休。

 

但沒想到,結束舞臺生涯,我內心的失落竟如此真實。我的心靈深處常吶喊:「我還要唱,因為我是為此被造,我要歌頌這位造我的主!」沒有任何人說離開合唱團後我就不能再歌頌神,但我開始徬徨:人活著的價值何在?退休代表甚麼?我是否仍能活出美好?簡單地說:我終於需要面對那讓我以為將變得沒有價值、不能活出美好生命的敵人。它是誰呢?

 

▲作者是位專業歌唱家,退休後,曾有很深的失落感。

 

出遊,整理自己

 

幾經掙扎,我漸漸領悟到:要真實地活著,在於確知自己是毫無條件被神所愛,而不是我能做甚麼。即使不能再唱歌了,在神眼中,我仍是無價之寶。

 

沒有家人的陪伴,我決定出去周遊40天,希望跳出自己所設的框架之後,能看到自以為的不完美其實是好的。箴言31章10到20節提到的那位才德婦人非常能幹,是一家人的倚靠。退休後讀到這段經文,我更想探問生命中最重要的是甚麼?她與神的關係有多近?她是否做了神呼召她做的事?她是否享受著她所有的一切?相信答案都是肯定的。那我呢?誰是我生命的中心?

 

出遊不是拋夫棄子,而是整理自己,看到每個人都有義務,也需要好好的愛自己,好讓自己更可愛,更健康,讓別人也喜悅與妳在一起。

 

這次出遊是要對「好消息」如何傳回耶路撒冷有回應,想了解神的心意並神的國度如何降臨,以及宣教士們的狀況。主耶穌再來的時間是否近了?我預備好迎接主的再臨嗎?

 

這條路上,我與相遇的同路人手把手,一路走禱,探訪在宣教工場的個人及機構,看到不少隱姓埋名跟隨主的門徒,以簡單的工作糊口,全心全意順服神的帶領。他們愛主的決心與行動,讓我很受激勵,也看到自己還有很多功課要學習。

 

我想到四十年來,我在一趟又一趟的短宣中帶領信主的人,他們的生命真的被神改變了嗎?短宣隊離開後,他們當中有多少人仍持守感動,堅持跟隨主?我曾和許多基督徒ㄧ樣,以為靠自己的努力就能改變人,真是大錯特錯!基督徒的使命就是讓神的愛彰顯,把人帶到主面前,讓阿爸天父對他們的生命動工。只有神能真正改變生命。

 

旅途中,有一回坐在全程長達15個鐘頭的火車硬舖上,一位「室友」(六人一間臥鋪)說:「現在我們實行『四同』:同吃、同住、同學習、同勞動。」他們一行人自願下鄉扶貧,對改善社會能意氣風發地說:「我能!」我很敬佩他們。但經歷了人的軟弱與有限,如今我深知我生命中的「我能」,其實是因為「祂能」。

 

這趟旅程裡,有些日子我一天至少被查驗三到五次護照,當地政府要確定你是誰?往哪裡去?車是否超速?連入住旅館也要交出護照。政府盡其所能地防止恐怖攻擊、保護人民!我們的神豈不是更愛我們,時時刻刻保護我們嗎?

 

▲作者於吉爾吉斯坦探望孤兒。

 

期待退休後的新路

 

在遊覽車上,看到一段深印我心的影片─如何讓住在窮鄉僻壤、險峻深山裡的小孩有一條安全上學的路?!為了受教育,他們往往得穿著破舊的鞋,經過懸崖峭壁、翻山越嶺、涉過洪水。記者問孩子們想要甚麼?他們想了半天,終於說:「想要有一雙磨不壞的鞋和一條好走的路。」

 

我是多麼蒙福,神的恩典讓我穿過許多新鞋,磨壞了便換新鞋;祂帶領我走在祂特別為我安排的人生路上,有時奔馳在順暢的高速公路,有時如鷹展翅在高空飛翔;有時在汪洋大海裡看不清方向;有時則是手腳並用,攀行在前有高峰巨石、後無退路的山路上!

 

無論往何處去,以神為中心是我可以作的選擇─無論在人生的甚麼階段,都要行公義、好憐憫,存謙卑的心與神同行。

 

說穿了,我的敵人就是自己。我需要新的眼光,用神的眼光來看自己、愛自己、接納逐漸老去的自己。雖然離開了鎂光燈閃耀的舞臺,我仍然是一名歌者,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歌頌主。當我以神為樂,以神為滿足,就能夠榮耀神。

 

年逾六旬,我在地上到底還有多少日子呢?不需傷感。神會繼續帶領我前行,我比年輕力壯時更加確定,這位偉大的神、復活的主,祂有釘痕的手要牽著我,走一條眼未曾見、耳未曾聽、心未曾想過的新路。

 

▲於天門山口迎風揚起印有宣教地圖的絲巾,期待跟隨神走一條新路。

 

▲在吉爾吉斯坦草原上騎馬。一個人旅行,走出自我設定的框架。

 

▲旅途中登山遠眺,期許退休後的生活也有更高、更遠的眼光。

 

 

薛悅悅,聲樂家,畢業於國立臺灣藝術大學,以及美國克利夫蘭音樂院研究所。曾任合唱團、聖樂團、詩班指揮,也曾在職業合唱團擔任第一女高音,並參與教會敬拜團。曾出版CD《到我這裡來》。目前為合田聖樂團指揮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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