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葡萄樹的枝子情

臨終陪病日誌──緬懷鄞李蔚珊師母

文／殷麗群

親愛的蔚珊師母：

主耶和華又指示我一件事：他命火來懲罰以色列，火就吞滅深淵，險些將地燒滅。我就說：『主耶和華啊，求你止息；因為雅各微弱，他怎能站立得住呢？』耶和華就後悔說：『這災也可免了。』

2023年九月首個周末，您在天父懷裡酣然睡去；我的心彷佛被掏空成了一個洞，淚雨潺潺往裡鑽，乾澀的眼一片空白！

一周前，得知您移進安寧病房；我雙眼潰堤，懇求耶穌醫治您、恢復您的健康，卻不問主對您有何心意？面對生死交關，我全然無能為力。

您首次跟我聯絡，不過兩個多月前；師母不嫌我這枝過氣的鈍筆，請我點評您的文章，訊息尾端一句：「我樂意接受意見。哈哈！」彷彿看見您爽朗大方的笑容，縱然我倆素昧平生。

師母與多位深具聲望的教會文字工作前輩相熟，且在「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」深受學員愛戴；以您的「德高望重」，不嫌我這寂寂無聞的文字素人，真是受寵若驚！我厚著臉皮做您的點評人，收到您遺愛人間的佳文〈愛的延續〉，您體貼地說了聲：「慢慢讀，不急！」我是一口氣讀完，直覺不能「慢慢讀」，必須儘快回您。

師母豐沛的生命歷程字字刻入我心坎，晚輩哪有資格點評？只淺淺分享一些加強文章結構的愚見，而您按我的建議用心修改。再讀您回傳的文章，眼跟心都熱起來；您是完全領略我的意思，將之修改成一篇煥然一新的上乘之作。如許聰穎敏捷之健筆令我嘆為觀止！您再問我：「還有甚麼建議修改的地方嗎？」又說計劃寫「下集」；我冒昧地進言一些寫作技巧，傳給您一篇自家女兒病得醫治的拙作做參考，滿心期待您的「下集」。

永恆的期待

不知師母是否已為「下集」動筆？您曾問我：「家住英國哪裡？倫敦嗎？盼有機會到英國相見。」我回您：「您若到了倫敦，我就搭三小時火車南下與您見面。」如今，這相見的路更長，而您的「下集」駐留我心間，化作永恆的期待。

早前看了一部英國片叫《一個人的朝聖》，深被觸動。片中年過六旬的退休老人哈洛，徒步跨越英國五百英里，為闊別廿年的癌末好友加油打氣；他篤信：只要自己堅持步行，老友就會繼續活著。我如法泡製，決定為您寫「陪病日誌」。

北英格蘭微涼的周一早晨，我跪禱靈修完端坐筆電前，懷擁「只要我堅持寫，您就會繼續活著」的信念，完成第一篇日誌短文傳給您，結尾寫道：

「我問神：『榮耀是甚麼？』

深處冉冉湧上：『榮耀是天父不朽的愛，是祂覆蓋大地的錦衣。』

我彷彿看見：這件錦衣正蓋在師母身上。」

翌日，我上網搜尋到師母在美國羅省粵語浸信會的講道影片，赫然被您年輕嘹亮的聲音吸引住；我多渴望與您面對面，靜聽您如鈴的言笑在耳畔吹響陣陣舒爽的清風。

又一個翌晨，我收到兩封徵文賽獲獎入圍通知書；喜出望外間，我雙眼凝淚，問神：「我算甚麼？竟蒙你如此恩待……」我好想與師母分享這兩篇得獎作品，好想寫一封感謝函，託您替我交給耶穌。淚影婆娑處，我彷彿看見您煥發榮光的臉龐，而且榮上加榮；我多想握著您的手，感受您的體溫與呼吸，輕聲耳語為您祈禱，然後將給耶穌的信交在您手心。

愛主的初心

周四早晨，陽光金黃燦爛；我遵照鄞牧師的叮嚀，求天父使您吃好睡好，身心舒適。晚間，一首大學時代唱過的聖詩繚繞腦際，我上網找出歌詞，輕輕唱起：

活著為耶穌，只望能單純

所有的一切都求祂喜悅

自動並樂意來向祂投順

這是我蒙神賜福的秘訣

耶穌我主，我救主

我將自己給你

因你為我代死時

給的是你自己

從此，我無別的主

我心是你寶座

我的一生一世，基督

只要為你生活

這是我年輕愛主的初心！我對耶穌說：「倘若財富成就令我遠離你，我寧可一無所有，只擁有愛你的心，時刻切慕你。」然而，世界有股向上移動的拉力，總要把我拉到半空、再狠狠摔我下來，害我重傷倒地。我是多麼痛恨它，卻又身不由己，被它拉上去，落得半天吊，驚恐著墜地骨裂。保羅哀嘆：「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？」會否是受困此股拉力而發的無力呻吟？

我好奇：「是何等人寫出如此無欲無求、全心為耶穌而活的詞句？」上網搜尋到作者戚曉睦（Thomas O. Chrisholm, 1866-1960）簡介，他生自美國肯塔基州一處貧瘠的鄉間小木屋，當過老師和地區新聞週刊編輯，三十六歲由衛理公會按立為牧師，卻因健康欠佳而辭去牧職，輾轉到新澤西州從事保險業，開啟寫詩人生。這位無高學歷的平凡弟兄，畢生寫了一千兩百多首詩歌，有八百首已配樂出版，最膾炙人口的有〈主，我願像你〉（O to be like Thee）和〈你信實何廣大〉（Great is Thy Faithfulness）。

〈活著為耶穌〉這首詩歌被我遺忘三十多年，怎又重新浮現腦海呢？動聽的旋律伴隨真摯的歌詞悠悠揚揚，撥響我心深處最纖細的絲絃。難道是想告訴我：「蔚珊師母正是如此單純地走完討主喜悅的一生！」我淚雨滂沱，不捨一位忠心愛主的使女即將撒手人寰。

情之所鍾，正在我輩

記得兩年前，在基督徒文人群組讀到師母的代禱信，我想為您提名禱告，向群組問了您的全名；那時不認識師母，您是我心裡一個代禱的格子。當您千里迢迢自美來訊，請我這隱居北英格蘭的不才之輩點評文章，這份知遇的恩情，讓「鄞李蔚珊」此芳名刻銘我心，不再是一個代禱的格子。我接住您那友誼之手的彼刻，同時向您敞開我的心，編織著一段屬於文字人惺惺相惜的情誼。

何以古云：「天若有情天亦老……」至高神豈是無情麼？祂親自成為人降臨世間，在受限的時空裡跟我們過著一樣的生活，嚐盡生離死別滋味；十架的蒼顏，就是祂愛世人最深情的明證！

《細說新語》的〈傷逝篇〉有段佳話：「聖人忘情，最下不及情；情之所鍾，正在我輩。」幸而有情的耶穌，能夠體恤我這平庸之輩無能超越死別生離之苦！與您因文章相識，通訊才兩個月，我長居異域的客旅人生卻長出一段連於真葡萄樹的枝子情；如今，此枝子情永成追憶，我笑問天父：「你將她植入我心又迅速挖走，何解呢？」文友安慰我：「蔚珊師母經常怨自己慵懶散漫，沒有把生命見證寫出來；她最終寫了，又找到妳潤筆……」我不禁問：「是聖靈感動她找我嗎？」對我而言，師母這篇〈愛的延續〉是一筆無價的遺產，留給我這荒蕪良久的禿筆，像在督促我「務必趁著白日多做主工，努力寫作」。

遠眺永生的盼望

師母安扺天家的前一天，我在「陪病日誌」續寫〈活著為耶穌〉的歌詞：

活著為耶穌，祂為我緣故

在十字架上擔當罪與羞

這愛激勵我答應他招呼

恭敬向著祂奉獻我所有

耶穌我主，我救主

我將自己給你

因你為我代死時

給的是你自己

從此，我無別的主

我心是你寶座

我的一生一世，基督

只要為你生活

我反覆唱著副詞，給您聽、也給自己聽；您微弱的呼吸聲彷彿穿越大西洋到達北英格蘭，在我耳畔哼響同一旋律。此刻，我真羨慕師母「妝飾整齊、等候丈夫」地專一於主的狀態。而我，要持續跟向上移動的拉力搏鬥，摔傷站起、又再摔傷站起……直到完全輕忽人世的虛榮，保住單純愛主、無欲無求的純淨初心，與您在永恆的天家首次面對面相見。到那日，再無向上移動的拉力扯住我，我終能像您一樣全心全意、單單愛慕耶穌。

您離世的周末早晨，英國天陰轉晴，心靈不禁染上喜悅，為您寫下：

「在紛亂的今世，我們是用信心的眼睛遠眺永生的盼望，在天際盡頭望見十架閃閃生輝；人子耶穌聖潔的臉龐正伸出釘痕的手，等待展開膀臂擁抱我們。」

我滿懷激情，以為「陪病日誌」一直寫下去，師母就可能病得醫治……您在步往天家的路上，有否回頭笑我一聲「傻瓜」呢？

返台之前，思量在轉機處為妳寫日誌之際，手機忽地跳出您安息主懷的訊息，眼前瞬即白茫茫，肉身似被抽掉一塊肉，我欲哭──無淚。靈感泉源若來自聖靈，先前那段文字，豈不預言了「耶穌正展開膀臂擁抱師母」嗎？您擺脫身體疾痛進入榮耀裡，理當歡呼感恩；何以我仍未預備好心，接受您與主漫步天堂樂園的事實？

今生有幸，趕上您人生的最後一程；短暫的通訊往來，於我已形同莫逆。舉目望天，此際的晴空綻開您熱情溫柔的笑顏，像在對我說：「忽妄自菲薄，要心裡火熱、殷勤筆耕，我在天家等妳凱旋而歸。」

謝謝師母，我會的。

晚輩

麗群敬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