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2005文字與藝術實務營生命迴響】 歡笑中的淚水

給媽媽的一封信

 

文/小君

 

 

親愛的媽媽:


剛從文字營回來,感觸良多。去時行李簡便,卻無力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踏入馬利亞修道院,心想媽媽身繫囹圄在坐冤獄,我卻逃跑去清修,是不是不應該?現在知道沒有做錯,因為這一次妳出事,看到太多人性的醜陋,我需要感受人情溫暖。在營裡,主讓很多弟兄姊妹包圍著我,有的像大哥大姊,有的是伯伯阿姨,都對我很好,很愛護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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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兩週期間,清晨都有詩歌讚美和靈修,接下來是創作學習,有時下午還去遠足練習寫遊記。每天早上唱詩歌時,我都用心唱給神和媽媽聽,想像祂派天使把我的歌聲用只音樂盒裝起來送去安慰妳,往往唱得淚流滿面⋯⋯唉,希望妳在那裡收到的只是音符,沒有淚水。


聽講道時,我在心裡默唸學到的經文:「你平生的日子,必無一人能在你面前站立得住。我怎樣與摩西同在,也必照樣與你同在;我必不撇下你,也不丟棄你⋯⋯我豈沒有吩咐你嗎?你當剛強壯膽!不要懼怕,也不要驚惶;因為你無論往哪裡去,耶和華-你的神必與你同在。」(約書亞記一章5、9節)約書亞的名字代表「救贖」,我知道神在提醒我,祂必施行拯救,也許是今天、明天、後天,祂叫我、叫媽媽不要失了信心喪了膽。所以媽媽妳不要難過,要有盼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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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修道院的第一晚,我也像媽媽剛進監牢一樣,哀哀地哭了很久,抱著枕頭睡不著。我的小小房間簡單清靜,什麼都不缺。右邊一張平面桌,對著一扇大窗戶,往下一看可以見到小庭院,一張單人床橫擺在中間,左邊還有個小洗手台。隔著大半個地球,我望著同樣的月亮,想著我和媽媽的寢室應該差不多大,但兩人的世界,卻是一個在天、一個在地啊!靠著床,我掉著淚,口裡喃喃祝禱,求天父在這場我們一起奮鬥的屬靈、屬世戰役中施恩憐憫媽媽。

 

▲可愛又豁達的「金卡伯」陳博文。


第二天六點我就爬起來了,一下床馬上照鏡子看看眼睛有沒有腫起來。還好,除了紅一些,有點黑眼圈,還看不大出來昨晚哭過。下樓吃早餐時,碰到金卡伯。他有四個孝順女兒,每一位千金都送了張金卡給他用,所以得了這個有趣的綽號。他在臺灣坐過好幾年政治牢,第一次被國民黨關進去時才十九歲,待了六七年,後來又陸續被抓了兩次,是正宗的民主鬥士。在他樸實謙和的紅臉上,除了幾道皺紋,實在找不出當年上街示威喊口號的兇悍。我同他圍著圓桌,吃著稀飯配肉鬆、醬瓜、花生米,還有荷包蛋,感覺真幸福⋯⋯想到自己有這種菜吃,而妳在那裡居然得啃發霉的麵包,我好心疼,忍不住問金卡伯:「阿伯,你坐牢那些年,最令你難過難受的事是什麼?」他想都沒想就答:「沒有,沒有難過難受到。都很好,很好啦!」我望著他,感動到忘了扒稀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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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文字營的老師叫蘇文安,他講故事很生動,上課很有趣。他教我生活要單純簡樸,保留一顆赤子之心去觀察並記錄這個天父世界,把我滿腦子「世界非我家」的灰色念頭變得比較有色彩。蘇老師的「寫作十訣」裡還談到如何停、看、聽-注意聽蟲鳴鳥叫,留心看匆匆行人,停下腳步細回味。我心想,怎麼以前老被勸阻的事現在卻被蘇老師鼓勵?小時候常被小學老師唸(那位有張血盆大嘴、頂著坨米粉在頭上的陳老師,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!),說我老心不在焉發白日夢,又罵我在練習簿上亂塗亂寫。現在才知道這叫作「想像」、「聯想」和「寫靈感筆記」,不但無罪,還多多益善。


下午我們去一個有「美國瑞士」之稱的小鎮郊遊,練習寫遊記。我其實很緊張,怕沒東西寫又寫不好。我知道自己的文思和文筆都很幼稚,但想到蘇老師說:「真誠勝於一切」,就放輕鬆了點;再爛,誠心誠意寫出的文字應該不會被人嘲笑的。媽媽,我知道妳平常笑我字醜只是說說而已,不然妳不會把我寫給妳的母親節賀卡貼在辦公室的牆上,客人一進來抬頭就看得到。


遠足回來要開始寫時,我不專心地環顧四周啃鉛筆,妳要是在這裡,一定又要數落我的孩子氣。可是我就是得偷瞄偷聽同學們的表情和說話,才能在短短幾小時內硬擠出這兩頁嘔心瀝血之作,還加了很多ㄅㄆㄇㄈ(沒時間查字典)。雖然措詞不是很深奧、很有學問,蘇老師的評語卻說我取材別具巧思,可見得不是一無是處。蘇老師很會安慰人,他自己都說,曾為了鼓勵有潛力但不大好的文字人而登他們的稿子,我想他大概是抱著這樣的同情心改我的文章吧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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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在敬拜中開始一天的課程,是文字營的美好傳統。


我們教室的天花板上,垂掛著一列每個同學、老師、同工專屬的小天使留言袋,一有感動就可以寫些愛心的話投入袋中。有一次,我收到了一艘小紙船,船上有三個草字:「請打開。」興沖沖拆開一看,上面寫著:「Dear晏君,妳的文章之差,令我敬佩,難得!」我傻眼了,瞄一下署名,原來是月娥姨寫給我的。她怎麼這樣坦白?諷刺的口氣還跟妳有點像。不對,再仔細一看,才發覺認錯了一個字。阿姨的字跟妳的一樣草,我把「美」看成「差」,這可真是差遠了!


月娥姨很疼我,她先生也姓劉,所以常說我是她小女兒。她告訴我,幾年前她先生因鼻癌回天家,她也是一路靠主挺過來的。她還給我看她在先生去世週年所作的詩詞,句句真情流露,我彷彿聽到她心碎了,不禁為當時的她難過。人生充滿苦痛,還好有神背著我們走,不然真不知日子要怎麼過。畢竟月娥姨是熬過來了,而我們呢?還要靜候神的救恩大手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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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我們自己包水餃。我切完韭菜後幫大家餃子皮,但一直被從新疆來的麗春姊妹退貨,說我的皮太厚。我用力一點,她又說什麼「薄如蟬翼」不能用。後來我學著際偉伯做,咦,越越像樣,同學們已經看不大出來哪片是我的「傑作」了。大家邊包餃子邊唱歌,有〈望春風〉、〈高山青〉、〈天烏烏〉,還有一些太老我不會唱的歌。最後我們還合唱〈綠島小夜曲〉獻給金卡伯,因為他說這是他當年坐牢時的校歌。我跟著唱,但越唱越小聲,因為想起妳,鼻子酸了。


培訓班最後一天來臨時,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惆悵。除了我、林伯、月娥姨、京華和任軍玉珍倆夫婦要留下繼續上進深班,大家都要走了。我禁不住地想,是離開的人還是「被離開」的人比較捨不得呢?回憶這幾天,話題多半環繞在「善用資源」上。從俐理姊的「人生投資原則」到蘇老師的「七每運動」,都教導我要愛惜神賜的光陰、才幹,有規律、有目標地為祂而活。我在文字營認識的朋友,都是神給的寶貝禮物,要好好花時間、心思去灌溉才發苗的友情。人與人的關係,是要用真心真意去投資的啊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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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餐後,大家圍成一個圈分享,對培訓班做總回顧。我開始不安起來,怕平常維持的平安笑臉這時會擺不出來。其實我並沒有故意戴面具,與弟兄姊妹相處是真的打從心裡喜樂,只是笑眼背後有幾淌淚在夜深人靜時才會氾濫。這一星期下來在人前都忍住了,現在最好不要有人哭,不然我「四天修行,毀於一旦」,會破功的。


唉,善感的瑋瑋還是先流淚了,我邊聽她道離別、說感想,邊做深呼吸。怎麼辦,我坐得離她很近,馬上就輪到我說話了,心情要平靜、平靜,等一下千萬不要哭,聲音千萬不要抖。


可是我的表情和聲音這時不聽話了,腦海中一直浮現這幾天的畫面—與蘭惠和蘇老師清晨在山林漫步、跟京華談她信主的認真與掙扎、同玉章拍薑切韭菜、隨林伯皮做水餃,和敏雯聊她禱告很久才求到的女兒,最後的片段停留在早上替月娥姨煎荷包蛋的情景。那時我怔怔地望著逐漸發脆變黃的蛋邊兒,心想,我長這麼大,有沒有替爸媽煎過蛋?好像沒有,真慚愧⋯⋯


到我了,我想先說個笑話沖沖傷感吧。說完了,不但沒笑還先掉淚。唉,大勢已去,索性告訴大家媽媽的事,哭個痛快算了。這時俐理姊說:「我們大家現在馬上為晏君的媽媽禱告。」大夥兒立即上前圍著我,按手在我背上為媽媽禱告。我感受到神的甘甜、弟兄姊妹的溫暖,淚慢慢止了,心也慢慢平靜了。

 

 

媽,妳在那裡一定看到了我們替妳做的呼求吧?如果有窗戶的話,望望外面飄盪的白雲、隨風搖曳的綠樹。妳聽,神正在應許拯救喔!


想妳的小君敬上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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