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風雨生信心】2

八八真無情

 

文/夏忠堅

 

 

8月8日父親節,該是溫馨和樂的日子吧!沒想到,八八莫拉克颱風橫掃,重創南臺灣,讓人不禁聯想到八七水災、九二一地震。神啊!什麼時候臺灣才能脫離災難,不再有痛苦?

 

姊妹,你們家剛被沖走

 

站在臺東太麻里日昇會館門口,實在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。連續幾年,「1919愛走動」自行車環臺,我們都選擇住宿在這個農會穀倉改建的旅館。今年環臺的行程還沒到,然而,會館前賣釋迦果的那排店家不見了;對面的「臺灣牛」牛肉麵專賣店也被沖走了。

 

從達仁鄉下坡到日昇會館的太麻里溪,整條溪流河床放肆地變成十倍寬,溪上的大橋完全沒有痕跡。一部怪手在新河床上挖掘著,他們依稀辨認派出所的位子,正在加緊挖掘兩位殉職警員的屍體。大概沒人會忍心告訴家屬說,不必挖了,他們的屍體可能已經沖到太平洋裡了。

 

這兩位員警,其中一位是達旺浸信會的會友。牧師說:「一部怪手太慢了,能不能支援他們兩部怪手,只要兩天一定可以挖到。」我連一部怪手一天租金多少也沒問就答應了。牧師在他們教會設立救助站,幾天不眠不休地服事災民,誰能拒絕呢?

 

比太麻里還慘的是金峰鄉嘉蘭村。沿著河堤通往嘉蘭村的道路,已埋在擴張的河床下,現在必須上到金針山頂,才能滑到嘉蘭。我來過這裡,那是2006年,在另一次颱風中,上嘉蘭村高地沿溪的六座房屋被沖走,正好沖到天主堂的後圍牆。當時我們去發放災戶急難救助金,但這次,讓人發呆的是天主堂不見了,與天主堂同排的十二家房子也都不見了。高臺下的太麻里溪,平躺著兩座三層樓的鋼筋水泥房子,是頭目的家。

 

太麻里溪水像刮刀,一次又一次地刮去部落的幾座房子。依照排序,下次會被刮走的可能是金峰鄉公所、長老教會禮拜堂⋯⋯。

 

嘉蘭浸信會的女傳道流著淚說,「那天早晨,我們信徒都大聲呼喊禱告,我們宣告神是我們的避難所,是我們的高臺,祂必要看守我們的房子。但一邊禱告,一邊卻看著房子被沖走。我回頭告訴教會的姊妹說,你們家剛剛被沖走,那位姊妹就昏倒了。」接下來的年日要怎樣堅固信徒的心靈呢?

 

下嘉蘭的景象更慘不忍睹,整個部落有四十幾家房子被泥沙完全覆蓋。達旺浸信會的高姊妹一家是不幸中的萬幸者。大水沖到她們家時,似乎有一隻手阻擋住,河水就從他們家分道而過。他們全家與鄰居共十一人爬上屋頂等候救援,她在恐懼中想到冰箱裡有一包冷凍水餃,還爬下來到廚房煮水餃,再拿到屋頂給大家吃。她說:

 

「我們心裡非常懼怕,但是卻又有一股很大的信心,相信神必要施行拯救。隔著河水,我們牧師與信徒遠遠地在山頭上一直陪著我們,他們大聲呼喊地為我們禱告,讓我們心裡一直保持信心。不知道等了多久,直升機總算來救我們了。」

 

▲災區「嘉蘭村」房舍被太麻里溪暴漲的洪流摧毀。

 

山上的房子不知還在不在?

 

從臺東回臺北再轉到旗山,旗山水退了,但卻滿街泥濘。電來了,自來水還沒來,家不知哪天才能清乾淨?到了旗山國中,那才真的是戰場。直升機一架一架地降落,跑出機艙的上了交通車,抬出來的上了救護車,兩側隨著一堆人跟著跑,想看自己家人有沒有在車上,或追著喊某某人下來了沒有。警察吹著哨子、揮著手,但哪能揮去淚眼中的焦急?

 

從旗山往佛光山的公路斷了,只能走產業道路翻山越嶺。佛光山在普門中學活動中心設立災民收容所,收容了近千名從高雄山區撤下的原住民。一張張臉孔沒有獲救的笑容,只有茫然的表情。問他們想什麼,回答的都是:「山上的房子不知道還在不在?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?」我只能握著他們的手禱告,期待他們心中不失去盼望。

 

基督教救助協會的工作區在東港、林邊、佳冬。東港水早就退了,城市機能都恢復了。但林邊溪潰堤五十公尺,溪兩側的佳冬魚塭村落、林邊市中心還是一片狼籍。

 

實在無法想像,災後十四天,林邊車站前的積水才剛退;林邊橋頭的光林村淤積泥土及胸;佳冬塭子、焰塭的低窪處都還水深及腰。我們每天的志工人數約在三百至一千之間,但家戶、道路的泥漿似乎永遠清不完。

 

雖然也在林邊溪堤防旁,佳冬大同村水已經退了,國軍正在剷除泥土,我們志工隨後用高壓清洗機幫家戶清掃。我問一位老太太:「颱風那一天水淹多高?」她拉著我說:「你來看!」

 

我進了她背向大馬路的家,「你看,淹到香爐啦!僥倖喔!」好詭異的感覺。兩廂房分佔大廳兩側,只剩四面牆,從屋樑吊下來的香爐是房子裡惟一留下來的物品,也是淹水標尺。家裡完全沒有東西,像在看沒有家具的新住屋,只是房子老舊又帶著怪味。老太太七十二歲、老先生七十四歲,兩老相守鄉間,以後的生活不知道怎麼過?

 

塭子村是最靠海的養殖區,居民養殖的龍膽石斑,據說一尾可以賣二十萬。只是所有的魚塭都淹了,龍膽石斑還遺留在塭池裡的,所剩無幾。我蹲在正清洗家具的一位中年人身邊,他一邊刷著木製沙發,一面說:「我家塭子是最小的,損失至少一千萬。那邊那一家才是大戶,他們損失一定上億。」

 

我說:「我請志工隊來幫你清啦!」

 

「免啦,你們已經幫很多忙了,你們去幫那邊那一家吧,他們更需要。」搞不清楚大戶、小戶怎麼區分的,但至少現在都差不多,都是污泥堆在門口。只是路底的那家大戶,門口的水還淹到膝蓋,志工也無從幫起。

 

▲實在無法想像,災後滿坑滿谷的淤泥;縱使每天的志工人數約在三百至一千之間,但家戶、道路的泥漿似乎永遠清不完。

 

我們可以幫忙做什麼嗎?

 

我們的指揮中心設立在崁頂的南榮國中,每天志工收隊回營,走過消毒池卸裝後,洗鞋組就開始清洗志工雨鞋、洗衣組清洗志工背心、洗手套組清手套,有點像大清潔公司的生產線。

 

志工開始各自洗澡、用晚餐時,護理站就開始擠進傷患了。護理師每天會叮嚀志工要小心照顧自己,但每天都有傷兵,甚至送去急診打破傷風針。

 

▲「昨暝有好睏嗎?」(臺語,昨晚睡得好嗎?)志工的問候總引起居民一籮筐回憶,盼這簡單的關懷與禱告,能幫助他們稍解心中的鬱悶與恐懼。

 

達煜從臺北下來一陣子了,高大的個子、熱情的性格,作志工隊長很稱職,不過兩腳大拇趾都受傷紅腫了。第二天他沒有帶隊出去,我問他怎麼了,他說:「昨天去急診,醫生把我兩隻腳大拇趾指甲都拔掉了。」

 

「啊!為什麼?」

 

「醫生說已經感染蜂窩性組織炎。」我看著他默默地幫忙營區做後勤工作,心裡很不捨。

 

「夏牧師,我是吳英明弟兄,我帶了七個志工來幫忙。」他是中山大學教授,曾任高雄市政府研考會主委,後來轉任高雄市政府人力發展中心主任,是教會的執事。「好久不見了,還在人力發展中心?」

 

▲看到災民的景況,不禁感歎:「八八真無情!」但是看到志工隊不眠不休的服事,也不覺喃喃地說:「人間還是有溫暖!」

 

「沒有,沒有,我現在任職於高雄市立空中大學。」拿到他的新名片,職稱是校長。不太容易想像這位大學校長要怎麼在泥濘中打掃家戶,正想找個合適工作給他,他已經不知道編到哪個大隊出發了。看來只得讓這位南部名嘴、電臺主持人、大學校長,到泥濘中體會新的一天。

 

其實,救助協會的大量志工不只是打掃家戶,我們也做家戶受災調查與心靈關懷。我們訓練每位志工都要會說六句臺語:

 

「昨暝有好睏嗎?」
「可以開始煮飯了嗎?」
「颱風那日水淹多高?」
「家裡其他的人都好嗎?」
「現在心情怎樣?」
「我們可以幫忙做什麼嗎?」

 

每句話都會引起居民述說一籮筐回憶,不知道這樣簡易的關懷,能不能幫助他們紓解心中的鬱悶與恐懼?

 

志工完成一天的勞累服務工作,心裡會有成就感與滿足感,但也會感染災民莫名的沮喪、感傷。每天的志工晚會,就是我們唱詩、禱告、感恩、鼓勵的時刻,志工同樣需要紓解壓力、清理鬱悶。

 

而承受最大壓力的應該是救助協會的全職同工,他們要巡視災區、蒐集災情發展、調度人力、運送機具、接應志工報名、照顧志工生活、管理志工營區。幸好有一隊後勤志工及行政志工,他們寧可選擇留在營區服事志工、支援志工。如果沒有他們的後勤支援,志工隊就無法前去服務了。

 

▲災後十八天,放眼望去,災區還是處處汪洋。

 

看到災民的景況,我不禁感嘆:「八八真無情!」但是看到志工隊的一身污泥,我也不覺喃喃地說:「人間還是有溫暖!」

 

雖然已經是災後第十八天了,但災區還是泥濘一片。塭子村低窪處淹水還沒有排除,但是遲早林邊、佳冬總會清乾淨的;淹掉的家當總會再買新的,生活總是會恢復正常。也許正常、忙碌,會讓他們忘記志工隊曾經為他們做過什麼,但是我相信志工夥伴絕不會忘記他們在災區所經歷過的!

 

本文轉載自《救助月刊》2009年9月號。中華基督教救助協會的詳細救災故事,以及讀者參與方式,請上網www.ccra.org.tw查閱。

 

 

作者小檔案

夏忠堅牧師,曾任2000年福音運動總幹事,自2001年迄今,任基督教救助協會、福音協進會祕書長,積極推動教會更新、福音遍傳、社區服務、急難救助等多項事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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