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大老闆永遠挺她

——李杰美故事2

文／施玲羽　受訪‧供圖／李杰美

▲2015年南加州聖地牙哥，病中的杰美仍然充滿活力。

編者按：本文為上篇〈傑出美麗非意外—李杰美故事1〉之延伸。上篇按時序摘取片羽的絢爛，讓我們看到杰美的精彩；此篇聚焦杰美2013年回美後的生活，讓我們看到她在艱難中滑出的美妙生命舞步。

初遇杰美是在多年前一位朋友的婚禮場合。她俏麗地站在台前侃侃而談，時而中文，時而英文，台下歡笑與掌聲不斷。人群中，她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魅力，讓所有的人都想靠近。後來我慢慢跟杰美熟悉起來，發現她無論是健康順利，還是生病困難，熱熱的生命力擋都擋不住。何以如此？

▲杰美（前）在癌症治療中。

成就感就是助人解難

眼前的小碟子上有紅、灰、黑三種顏色的藥丸近20顆，肺癌晚期的她，每吞一顆藥丸，總要搖頭晃腦許久，才能確保藥丸不卡在喉嚨內。很難想像過去健康的日子裡，她可以連續工作十二小時而忘了吃飯、喝水這些瑣事。

「在北京時，忙到連秘書都要提醒我上廁所，而經理，還得跟我一塊到洗手間去談公事，分秒必爭。」如此熱愛工作的人，是她。

因此即使逢年過節從北京回洛杉磯度假，她仍每天固定上網查看郵件，跟老闆保持聯繫，與同業維持良好關係。所以，她仕途向來順遂，深得賞識與重用。

靠著過去在政壇建立的人脈關係，和過去在北京居住十六年與當地人打交道的經驗，美國官員每次訪問中國的行程安排，策劃名單中總少不了她。2012年，前洛杉磯市長維拉戈沙率龐大商務考察團訪華，希望跟國家主席見個面。但如何安排小小的美國市長與堂堂的中國主席見面？

「靠禱告啊！」杰美說。上帝總在關鍵時刻幫她，在最後一秒鐘促成維習會。

她，始終帶著百分百的熱情在公共領域服務，期待的不只是得到上司肯定，也為服務對象帶來實質的幫助與效益。「讓我最有成就感的就是能幫助人解決問題。」她說。所以她從加州副州長亞裔助理、北京和睦家國際醫院市場部主任，一路作到美國洛杉磯會議暨旅遊局、民航局駐華辦事處首席代表以及中國美國商會旅遊委員會主席。

▲2006年洛杉磯市長Antonio Villaraigosa（左）、旅遊局局長Mark Liberman（右）及首席代表李杰美慶祝洛杉磯駐京辦事處開幕典禮。

「裸退」　低谷　起舞

近年來中國經濟迅速成長，出國旅遊的人數躍增，來加州觀光的人數破紀錄。可惜龐大的商機卻沒有造福本地導遊。由於加州缺乏統一的導遊認證規範，旅遊旺季的濫竽充數者很多。

身為駐中國的洛杉磯旅遊大使，杰美看不慣當前的業界亂象，萌生推動導遊認證計畫的念頭。在2013年回美之前，趁著幾次回洛度假期跟導遊們開會、找專業教授為他們上課，製作教學影片，希望透過立法規範旅遊市場，讓外界對洛杉磯的華人導遊素質刮目相看，同時制度的建立也讓導遊們的生活更有保障。

這些事情嚴格說來都不在她的工作範圍內，但她視導遊為提高加州觀光業素質的資產和重要的工作夥伴，因而願意付出關心，期待大家一起為南加州的旅遊業開創新篇。因此，當2014年五月傳出一個來自中國的5000人業務代表團將自帶數十名導遊訪問洛杉磯時，此地的中美旅遊協會透過微信發出抗議，認為此地勞工的法律權益被侵，請有關單位正視。血液裡有一股為人伸張正義的杰美，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，只想與勞工朋友們爭取合法權益，便轉發了這則微信，並發表九字感言：「曾預言，現無言，盼公道。」沒想到，這為她如日中天的事業投下了一顆炸彈。

一則由洛杉磯旅遊駐華代表Jamie Lee 轉發的微信，一夜之間在網路上瘋傳，最後被有心人一狀告到老闆那兒，認為她從中攪局，結合洛杉磯華人導遊蓄意破壞這次中國代表團訪美計畫。

政治勝過人情。杰美被犧牲了。

公司要求她簽下保密合同，不准她未來繼續在旅遊界發展，放棄過去八年來在旅遊界累積的資源及人脈，僅給予一年的醫療保險。

一位民權律師朋友建議杰美將此事訴諸法律，對簿公堂，憑她過去的資歷、職場表現、加上少數族裔（亞裔婦女）的背景，友人有十足的把握為杰美討回公道。但是杰美為了顧全大局，也不想與過去老闆撕破臉，決定「裸退」。

自此，她陷入生命中的低谷。先是職場生涯中的這一頁這樣嘎然中止，接著更大的挑戰急劇撲來：因車禍為向保險公司報備而體檢，結果被診斷出肺癌末期。

癌症對她來說並不陌生，2012年前已經跟癌細胞打過交道。化療期間打針、吃藥、嘔吐、噁心、掉頭髮、失去味覺、全身虛脫、手腳痲痹等，她一步步走，一關關闖。身心靈所受的煎熬，也曾一項項帶到上帝面前宣洩。

她的上帝很大，不在意女兒以生氣的方式跟她撒嬌。多少次，在哭天喊地、怨天尤人之後，她仍然會回到阿爸父神面前，深知自己是創世之前就被祂揀選、在母腹中被祂覆庇、生下就被祂褓抱。她在世上的每一個日子，尚未度一日都被寫在生命冊上了！

生命是一次又一次的變動，對迎面而來的挑戰，她絕不輕言放棄或妥協。對她來說，任何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，都是對生命的辜負。因此，即使死亡的恐懼如陰影尾隨，她依然舞動生命的每個日子，忠實於心中始終激勵她前進的那一份熱情與力量，勇往前行。

▲杰美（左三）與AB 836加州導遊認證立法案支持人。

▲2015年六月，在一次政治募款活動中的杰美（前排右六）與支持者。

AB 836 加州導遊認證立法案

延續著過去幾年期待透過加州立法加強導遊培訓的夢想，病中的杰美不願意看到多年的努力功虧一簣，於是自掏腰包，並結合過去政界人脈，組成一支推動加州導遊認證立法案的團隊。目前，這項法案已經通過州眾議會兩個委員會的審議，在撥款委員會待議，通過後即可進入眾議會全體投票。

整個法案的推動過程有如神的手在其中運作，除了來自幾位華裔眾議員的強力背書之外，更獲得洛杉磯華人導遊工會的全力支持。

2015年六月在一場協助推動導遊認證的華裔眾議員籌款餐會上，許多出席者衝著李杰美這人前來支持。「麻煩你告訴杰美，下次不用這麼麻煩還辦什麼募款活動。只要她需要，給一通電話，支票就寄過去！」他們說著類似的話。

不久，杰美身著橘色洋裝，戴著一副斯文的紅框眼鏡翩然抵達現場。藏在衣服底下的瘦弱身子，若不仔細看，沒人知道這是個癌症病人。

「抱歉，讓許多關心我的人久等了……不好意思，昨天才剛做化療，現在身體還有點虛弱……」此話一出，讓台下的與會者，包括受邀的眾議員與民選官員都對她面對重症的坦然直言嚇一跳。

▲杰美（前中）夫婦帶北京孤兒院的女孩們出去玩。

活出生命呼召的女人最美

旅美作家莫非說，生命裡有「內在花園」的女人最美，「她不但自己可以活的很滋潤，生命激情也可感染身邊的人。她的生命就是各樣形式的生命禮物。」

大學時主修美術設計的杰美有自己一套生活美學，不僅出門亮麗，工作上極具競爭力，也不忘積極開拓靈裡的內在花園。她的眼目始終停留在那些處於社會邊緣的人物，像清潔阿姨、司機、與孤兒院裡的孩童等。

歷年來，受過她與先生大衛資助的宣教士及到北京打工的民工，不可勝數，其中之一是來自山東、沒學歷也沒一技之長、十六歲起就在診所打雜的楊勝騰*。杰美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職業學校招生，鼓勵楊報名入學，自願負擔所有學費。三年之後楊勝騰完成學業，拿到牙醫師執照，回到老家結婚，開了兩家診所，生了四個孩子，有了新生活。

20歲的王新*，在杰美家打雜。因為他不會開車，所以每天騎腳踏車載杰美去買菜、辦事，在家裡幫忙煮飯等。做了半年後，杰美夫婦心想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，所以拿了三千塊人民幣讓他去學開車和一技之長。王新拿到駕照後一邊開計程車，一邊做傳道人。

另外一位地下宣教士吳啟明*，表面上是杰美家的專屬司機，實際上是帶職傳道人。他每一次到以色列、韓國培訓短宣，旅費全數由杰美與先生買單。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勝其數，藉由幫助別人的需要，透過關懷與建造另一個生命，她內心獲得極大的滿足與祝福。

「這是上帝給我的恩賜吧！就是『給』，看到別人的需要就大方地給。」

過去幾年來，杰美給出最大的生命禮物是把時間投資在一群少數民族的孤兒身上。

從2005年起，長達五年，她與先生每週末固定探訪北京一所私人孤兒院。她們帶著一群十來歲的新疆孩子去動物園、溜冰場、美國俱樂部，教他們游泳、帶她們看電影、培養正確的生活禮儀、親自下廚為她們做飯。對自幼失去父母、不知道何謂「家」的孩子們來說，杰美阿姨及大衛叔叔溫柔的膀臂所及之處，就是她們的家。

▲杰美（左）與養女努古麗在朋友的婚禮上。

比起朋友圈中的美商外派及臺商大款，杰美夫婦並不算富有的大戶，他們的給予遠遠超過物質上的供應，更是一種形而上、生命的傳遞與影響，是德蘭莎修女所說的那種「用大愛做小事」。

受杰美幫助的這群孤兒中年紀最輕的一位—努古麗，後來成了她的養女。

但過去馬不停蹄的人生節奏，卻因著突如其來的癌症慢了下來。她開始學習在禱告中相信、順服與等候。相信生命與時間都在阿爸天父的手中，順應家人與她一起抗癌的心志，等候上帝答應繼續完成在她生命中的善工，直到耶穌基督再來的日子。

生命在基督裡，就要被重新定義。如同愛不消失，它只是用另一種方式存在，而且帶著力量。

2015年夏，正當杰美進行第二期化療，身心深感疲憊之際，意外地收到一封來自遠方的問候卡：「過去這段日子以來我們全家人一直在為妳的健康禱告。」從卡片上附的照片，杰美想起這個女孩是多年前她關懷的一群孤兒中的一位。艾迪後來被一對到中國短宣的美國夫婦領養，目前住在尼布拉斯加州。

「對妳來說，我只是一個陌生人，但我要讓妳知道，妳深深地影響著我女兒艾迪的生命。艾迪手邊有許多妳的照片，始終念念不忘妳曾帶她和一群女孩兒出去玩。過去幾年來，她對中國的印象已逐漸模糊，但是一直記得杰美阿姨這個人。」

「艾迪跟我們住在一起七年了，這些年來，她書房牆壁的bulletin board上一直貼著一張妳的照片……謝謝妳為這些孩子們所做的一切！」

杰美讀著這張卡片，淚水啪拉啪拉落下，久久無法言語。這一生中她真心灌溉、傳遞的生命種子，在不知名的某處正開花結果；所送出的友誼禮物，已成為許多人生命中的祝福。

「黛比，目前的進展如何？州眾議會那邊何時再開會審議？」

「Lily，有關天國文化計畫，我覺得……」   

「Dena（努古麗），我幫妳約好了下星期一早上到社區大學辦公室談有關申請入學的事，文件都準備好了嗎？」

病中的杰美閒不下來，手頭上仍持有幾件進行中的事。儘管咳嗽咳到胸腔似乎要炸開，前後背疼痛不已，她選擇不讓病痛主導她生命的主旋律，不讓惡者有任何侵入毀壞的機會。好友來訪，她打起精神，畫上淡妝，擦上口紅，鏡子裡的她容光煥發，完全看不出是個被病魔纏身的人。

二度經歷死蔭幽谷，她更篤定要站在真理而非現實上，學習從天國的高度過今世餘生。如今，她已不必擔心老闆會炒她魷魚，她認定了自己生命的大老闆是上帝，而這個老闆永遠挺她！

生死，只是工作地點的調動。在這位大老闆眼中，她，永遠尊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