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自然反思】2

風中的思緒

文／于靜

2005年9月21日下午。颶風快來啦！颶風快來啦！休士頓大城中到處瀰漫著這樣的消息，連我這獨處家中的人也滿腦子這句話。記不清最早是從哪兒聽到的了。

電話鈴響了，是L太太：「所有的商店純淨水都賣光了，麵包沒有了，手電筒、蠟燭缺貨，加油站外面都排了至少半哩路⋯⋯」

電話鈴響了，是C小姐：「奧斯汀、達拉斯的旅館都訂滿了，要找旅店至少要到俄克拉何馬州了⋯⋯」

電話鈴響了，是H太太：「我和先生打算明天一早開車去北邊，你們怎麼打算的？⋯⋯」

電話鈴響了，是外子打來的：「我們把辦公室收拾一下，資料電腦都存檔好了就回來，明天、後天公司放假⋯⋯」

莉塔（Rita）颶風到底意味著什麼呢？究竟多可怕？靠山的吃山，靠水的吃水，生在知識爆炸時代的人到了關鍵時刻，仍不忘依靠專業知識。幸虧好友中有一位是聯邦環保署氣象專家，我撥通長途電話問他：「五級颶風是怎麼回事？」

「破壞力最強的級別，至高無上了。」

「有多強呢？」

「假如你開車達到時速七十五哩，想像再快一倍，一百五十哩，風速就是這麼快。」

我不禁打了個寒顫，好像一輛時速百哩的車子已從身邊擦過。「它真的會像預測的那樣掃過休士頓嗎？」

「依照目前的行進方向，會在休士頓南部著陸，但颶風圈容易偏向大城市，因為人口稠密的地方空氣熱，氣壓低。莉塔席捲面積大約直徑五百公里，因行進速度較慢，會從海上攜帶大量雨水，著陸的地方會降下豪雨。」

休士頓最怕豪雨了，特別是老城區，地勢低，排水慢，若再加上停水停電⋯⋯天哪，紐奧良水滿街衢的景象在休士頓人腦海中歷歷在目，這幾天哪家沒見過幾位從紐奧良跑出來的朋友！

按照預測的速度和路線，莉塔颶風還有兩、三天才到休士頓，但強烈的恐慌已先征服了這城市，凡有能力離開的市民都盡力遠走，所有主要交通路線都堵死了。四十五號州際公路向北直通達拉斯，平時四個半鐘頭的路程，那天至少需要二十小時。

「時速一百五十哩的大風會把人吹到哪去呢？上高速公路會不會困在裡面，直到車子沒有油，大風吹過來⋯⋯」止不住心中的懼怕，我迫使自己靜下心來禱告，腦海中也開始思考如何預備下面幾天的生活⋯⋯

外子回來了，還帶了一些水果和生菜。「商店裡好零亂，許多貨架都空了⋯⋯路上車挨車，我們還是出城吧，好在車裡油還是滿的⋯⋯最好半夜就走，恐怕天亮就出不去了⋯⋯妳打點要帶走的東西，我整理要留下的⋯⋯最寶貴的放在洗手間，萬一公寓被風吹垮，洗手間最安全⋯⋯」感謝神，我們家的「頭兒」思路這麼清晰！

要帶走的⋯⋯要留下的⋯⋯最寶貴的⋯⋯這幾年的腦力勞動成果都在電腦裡，好在電腦是手提的；護照簽證都容易隨身攜帶；除此之外呢，要給這兩室一廳公寓裡的每件傢俱都估量一番，還頗費工夫哩。如果真的房子塌了，這些東西再也見不到了，我要留哪件呢？要最值錢的，還是最貼心的？

從商品價值，花錢最多的東西比如傢俱，基本上是無法隨身攜帶的。如果家裡有幾輛汽車，這時也只能開走一輛，最好選小而省油的那輛。一般來說，就是最便宜的那輛。想起幾年前一位朋友對傢俱的衡量尺度：她收入頗豐，家裡卻沒有一件奢華的擺設。除了常常接待教會朋友的幾張沙發還結實，桌椅櫥櫃都很簡陋，房子也便宜。別人問她為什麼不花些時間金錢置辦傢俱，買大房子，她說：「這些傢俱雖不起眼，準保都比我長壽。時間金錢有限，應該投入可以存到永恆的事情上。」

幸好我們的傢俱也都是二手貨，如果真被颶風毀了，也算物盡其用，沒什麼太可惜的。那麼最貼心的呢？是結婚紀念品，好友送的擺設、首飾，還是媽媽送的皮大衣、真絲旗袍⋯⋯？手裡打包著這些物件，腦中浮現出一個個難忘的場面。這些東西所以寶貴，是因為含著一份份真情。當這世界終將逝去之際，只有愛是永遠長存的。可是我常被忙忙碌碌的生活淹沒，有時對家人朋友並沒有十分珍惜，甚至埋怨多於感激。

萬一這些真的被颶風毀了？⋯⋯毀了就毀了吧，如果我能更珍惜送我禮物的人，不比留下它們更有意義嗎？就這樣，我在家裡東轉轉、西摸摸，感謝上帝，這小小的家提供了我們物質上、心靈上所需的一應俱全。即使這次颶風真的毀掉了這幢公寓，我們還可以在今夜帶走整整一車的家當。

故事的結局皆大歡喜，莉塔颶風僅以二級強度登陸，奇妙地繞開了休士頓。除了少數地方短期停電，整個城市毫髮無傷。我們那夜繞小路到德克薩斯北部一個小鎮，在朋友家住了兩天。與朋友久別重逢，互道別來之事。來去的路上都享受到黎明前後的原野風光。那種寧靜安詳，是我們在都市中很難享受到的。

這場颶風沒有帶來豪雨，卻帶來一段震盪心靈的經歷。掃去了我們這一段時間以來患得患失的情緒。假若莉塔颶風沒有改變風向和強度，我們又沒能逃離休士頓⋯⋯如果真的撒手人寰，我能無怨無悔嗎？若我沒什麼能帶走的，那麼有什麼能留下的嗎？我的生命中有什麼可以讓人覺得寶貴的呢？

這真需要想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