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與愛的距離
口述∕琇敏
撰稿∕玲羽
雨霽天青
IG上的琇敏剛剛更新了大頭照，一改往日架在鼻樑上的文青金邊眼鏡，這次換上一副墨鏡，遮住了靈動的雙眸和精緻的臉龐，卻掩不住她天生柔婉中又帶著剛毅的氣質。
新造型反應著她近來亟欲轉變的心情。
IG<個人動態>裡是一幅藍天白雲中折射出一道絢麗彩虹的圖片，她在一旁寫著：
「自從去年十月開始，每天早晨都會去看它一回。
靜靜又同樣的景，其實天天都在說不同的故事。
那天是一道彩虹對我微笑!」
正如她在主題標籤底下的文字：「每道彩虹都是雨後遇見陽光才會有的傑作！」近三十年的婚姻，在經歷了一場又一場暴風雨後，若不是她緊緊地守住那一縷陽光；相信當初賜予也祝福她婚姻盟約的主，無論在任何情況下，都將以永恆的愛繼續支撐與護衛她；並賜下幾位使者聆聽陪伴，她的人生故事可能嘎然中止，停留在不堪回首的那頁上。
她執意要說出這個故事，為自己，為其他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的姊妹弟兄們，也為那個曾經重重傷害她、至今仍深愛著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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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子成說
小時候個性爽快，喜歡和男生玩，覺得女生太麻煩。所以後來認識他時，很自然地也把他當一般男生對待，沒有壓力。
艾德這個人既溫和也體貼，是兩個姐姐出生後，眾人期待的長男。 陸陸續續爸媽又生了弟弟妹妹們，不過他是姐弟當中最聰明的一個，學業成績表現優異，也很會看臉色。本性溫和，配合度高，再加上受傳統制式教育長大，不太表現怒氣。高中一畢業，就逃到外地的大學尋求解脫，不再回家居住。在他父親眼中，這個長子太柔弱，承擔力不夠。
他從小就厭惡爸爸嚴厲的個性，更受不了爸爸兇媽媽，甚至對母親動手。對聲音很敏感，只要聲量稍微大一點，就覺得我在罵他，怕人生氣。
我倆在學校認識。當他對我展開追求，我卻因為在乎兩人之間的友誼，只把他當好朋友看待。另外一個原因是：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。直到24歲，艾德正式向我求婚，才開始感覺有點喜歡他，但優柔寡斷的個性讓我始終無法決定。
直到一天，在為此事的禱告中出現特別的經歷，讓我知道他就是神為我命定的那位。這個經歷也幫助我面對婚姻裡的第一次外遇。
婚後沒多久就懷孕，害喜嚴重到每天醒來就天旋地轉，吐個不停。個性溫柔的他，每早為我準備一片吐司及維他命。也因我不能聞任何煮飯的味道而甘願外食不埋怨。
因為生產及照顧孩子造成我睡眠不足，每天都累得不像話。同樣疲憊的他卻常抱著我說：「好辛苦！希望我們永遠不要分開。」
若我們有口角，他上班前希望我消氣，總告訴我：「萬一我出門發生甚麼事，不希望你記得的是這樣的相處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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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漸攏
第一次外遇發生在我們婚後七年，對方是個有夫之婦的基督徒。
東窗事發，我一度對婚姻心灰意冷，滿腹委屈不知向誰哭訴。記得那天我決定回娘家，跪在床前禱告時痛哭流涕。過去的日子像電影般一幕幕在眼前飄過，神讓我看到自己在這場婚姻裡的缺失：我不夠柔軟，總是他來遷就我、配合我的原則；對他從未表達足夠的肯定。後來我為自己的態度主動和先生道歉，也願意改變。外遇的雖然是他不是我，但我還是道了歉，因為神要我這麼做，我就順服。
一個鐘頭後，我滿懷喜樂地站起來，心裡充滿了很深很深的愛，只想服事神！從那刻起，每天我都到神面前敬拜，支取上帝的愛和力量，我看到自己生命的翻轉。
從每日讀經禱告中，我逐漸看到婚姻裡雙方的問題，但因溝通無效，便請他一起找基督徒協談師幫助重建婚姻關係。當第一次會議，協談師提出他本身的問題後，他就拒絕再去。
我脾氣沒他好、不夠有耐心，生起氣來正中要害，加上會叨唸他做錯的事，所以總是自責。
女兒出生前，我倆便同意孩子出生後，由我在家照顧神所賜的產業，他去工作。然而，若實在不夠開銷，我便去找工作。雖然「家庭主婦」這職份，從不在我的生涯規劃裡，但我向神禱告：「祢讓我們看到孩子成長的重要，我願意順服在家全職照顧他。我也不再想為更高的物質條件而工作。但家裡有需要時，求祢讓工作來找我。」在養育孩子的十八年中，他只提出幾次要求。很奇妙的是：每次我一禱告，機會馬上找上門，而且時間都正好配合孩子上下學。雖然因此加重我身體原有的不適，但我對這一切甘之如飴，因為知道自己正在為這個婚姻努力，為這個家庭盡責任。
為了艾德的顏面，外遇的事除了他家人知道，我沒有和週遭任何人提起，長久下來得了精神疾病。婆家不斷地明示和暗示：一個先生會出軌，肯定是太太不夠好。我只能對神傾倒心事，在淚水的洗滌中，主用祂的話語安慰我、堅定我。
我們曾經因他的外遇而兩人抱頭痛哭，互相安慰。表面上，我們的婚姻似乎踏上復健之路；實際上，他卻無法控制自己，而且每況愈下。有時候甚至會把自己和外遇對象歡愛的聲音錄下來聽，原來他還有更嚴重的問題。
後來我得知艾德是性成癮，他的性癮源自初中，喜歡看色情書的習慣一直延續到成人，而且口味越來越重。發生外遇後，電腦銀幕仍會跳出不堪入目的畫面…⋯ 每次跟他提起，他都因知錯，連連點頭說不會再犯。
這段婚外情藕斷絲連了十年，在女方堅持下，他終於和對方分手。
外遇後，他自始至終採取passive aggressive 的態度，不對你兇，也不太容易生氣，就是溫溫的一個人；他一直沒有給我那份親密感，沒有把我當個愛人放在心上。
夫妻間相處久了像家人，長期的冷漠讓人逐漸失去內裡對自我的信心與肯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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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的糖衣
「我真的那麼不值得人愛嗎？」面對鏡中的自己，我經常有這樣的疑問。
從小到大都有異性吸引力的我，即使步入中年，在超市買菜或公園晨走，都會有陌生男士藉故搭訕，向我要電話。對偶爾出現的試探，我向來謹慎地劃清界線，即使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，都清楚自己的身份而不敢輕易越界。
直到他的出現。
那是在一場同學會上，我倆相談甚歡，甚至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。他正是我喜歡的那種「聰明果斷，辦事能力強、做事細膩」的男人。也或許當時兩人對自己的婚姻都不甚滿意，我們之間除了有共同的信仰，從政治、文學到音樂藝術，無所不談。每次跟他談話都讓我很開心，我乾凅的感情世界忽然被滋潤，已經許久沒有這種被尊重、被疼愛的感覺。長達半年的戀情，後來在兩人的理性克制下及時煞車，彼此回歸到各自家庭。
如今回顧這段精神外遇，內心非常羞愧！就像伊甸園的蛇所告訴夏娃的動機，其實是在挑戰上帝的命令，並要用世界的價值觀證明自己。對於之前心中的疑問，知道是惡者設下的圈套，我對他的「喜愛」是一種關係上的取代。那不是神量給我的份，就是非分之想，根本就不該碰。在禱告中，我學到無法從配偶那裡得到的愛和滿足，只能夠從完全的神那裡求，而不是越界去發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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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堪的真相
第二次的外遇，他主動提出分手。
「你又愛上別的女人了？」
「不是，是我早已背叛這個婚姻，我要離婚，不想再做兩面人。我養了你幾十年，我不想再為你們犧牲。我要為我自己而活。我問過律師，我們這州是「無錯離婚」(no fault divorce)。只要一方提出，不管什麼理由就一定離得成。不管妳同不同意，財產依法50/50， 你快想你要哪些？」他當時猙獰的面目猶如扭曲過的塑膠模型，我無法相信這是自己心愛的丈夫；是我認識了大半輩子的人。
他承認十幾年來都到外面找妓女，現在則愛上了其中一位。
「我從來沒有愛過你。當初會和妳結婚是因為我要『性』！」
怎麼可能？過去這些年來我一點都沒察覺？他不是漸漸變好了？不是和我一起回到教會敬拜？一起在眾人面前見證神在我們婚姻低潮中的作為？⋯⋯
一把把利箭飛向我，箭箭穿心。大大小小的問號充斥著腦門，我強撐著快昏厥的身體，踉蹌地走回臥房，如死屍般倒在床上。
我哪裡錯到可以讓他這樣對我？徹夜跪在床前痛哭，主說祂所愛的，祂必管教。我求主不要收回祂的慈愛，不要讓艾德失去救恩。因為他要毀的不僅是世上的婚約，更是和天父的盟約。他要離開的不只是我，最主要是離開天父。在書桌前，我寫了一封信給他，為自己的過錯，不懂他的需要再次道歉。
「請再給我一次機會，讓我們一起為這個婚姻努力好嗎？」
第二天早晨，他讀了那封躺在餐桌上的信，走過來緊緊地抱著我，眼神裡充滿了愧疚、自責與悔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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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夜漫漫
我讀到性癮者的成因常起源於幼年時的主要養育者。成長過程的傷害沒有得到適當的處理，導致情緒無感、壓抑，害怕痛苦；心理產生控制、傲慢、自負卻也自我貶抑。他們藉由性來掌控。由於性高潮會讓人感到滿足和快樂，他們用性來面對親密關係的傷害，或生活中的壓力、焦慮等問題。他們「為避免承受真實關係帶來的痛苦，故自創幻覺的活在虛假的親密關係中，因而不顧後果地強求被愛、被接納。」對真正的親密關係產生疏離感。所以即使我從未拒絕他的性要求，在外遇後，他非常冷淡，當時我以為那是因為工作疲憊。
性癮只是他內在問題的外顯行為。他知道自己一錯再錯，可是無法控制。他也知道自己傷害了所有家人，我親眼見到他努力，也看到他力不從心，做不到！
他一天傳幾十個簡訊給對方，成天唉聲嘆氣，用手捶牆，心不在焉，小車禍不斷。半夜幾乎每個小時都醒來，無眠的我看到他手機亮著，就知道怎麼回事了。
我開始也學著信任他，嘗試給他改過的機會。
第一次勸他，他說：Give me some time.
第二次勸他，他還是說：Give me time.
第三次勸他，他回答：I NEED TIME.
我無語。
日子在驚嚇、失望、盼望中，不斷來回打轉。有天，我決堤似地嚎啕大哭，從半夜哭到隔天，整整24 小時停不下來，整個人淹沒在淚水裡。
他走過來，第一次在我們的婚姻裡對我說：「我錯了！」我說：「我不想活，這樣太痛苦了。」
他找了教會姐妹來陪我。
他的確有努力。仍像過去一樣，把我當朋友一樣傾訴。這次外遇，他央求我們向神禱告，如果是女方主動開口分手，他就回家。我和孩子迫切禱告，不到七天的時間，他回來了。經過20多年，他終於再次同意，一起去找基督徒家庭協談醫師。
醫生聽過整個來龍去脈，診定我們婚姻的問題，必須先解決他的性癮。
醫生也針對我想要透過專業協助，改進自己的盲點而告訴我：「婚姻裡雙方都有各自要改變和調適之處。但是當一個丈夫在夫妻關係上遇到問題，不是尋求正確的方法，而是找色情媒體、婚外性關係、外遇並愛上妓女而想離婚，這絕對不是你的責任。」
我不可置信地再問一遍。因為從過去到現在，從婆家到教會肢體，每個人都覺得這麼好的人會外遇，都是因我的不足造成。
但第三次協談，他又找了藉口取消。因為性癮太重，當那名女子欲擒故縱，他一次比一次更無法自拔。像一個戒毒者在戒癮過程中，本以為沒有毒品供應，卻突然發現毒品蹤跡，自然飛蛾撲火般地撲過去。
我知道他雖然暫時回到家裡，一顆心卻在外頭。長期的習慣，他仍需要靠性來解決他所造成的混亂。他跟我說對方告訴他：「這是我最後一次原諒你，再不把握，就再也沒有了。」 所以他會趁我煮飯時，偷偷關在房間用電話跟那名女子說話，等我們吃完飯，又繼續回房間或藉口出外躲在車上和她聊天。我曾追蹤或失控生氣，後來他乾脆在客廳用擴大器，讓我聽到他們的對話。 我受不了！只好狼狽逃出門，在路上迷茫亂晃幾個小時。
每次回家時，他會溫柔地過來摟著我，問我要不要一起禱告後各自睡覺。我無法入眠，只有不住地流淚。而他三更半夜又起床跟她講電話傳簡訊。沒過多久，他自己受不了，留了張紙條，不告而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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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敗的安慰者
我知道他已經承諾那名女子要離婚，但是沒有勇氣告訴我。後來他正式申請離婚。 在當中一直用不同的方式逼迫我，那女子用簡訊來羞辱我，他惡言兇面催促我，自己也打電話來罵我髒話。事後還嘻皮笑臉地和我說，那是做給那女的看。
在外人面前，他讓人以為我是家中作主的人。但在家裡，他堅持掌控財務，不能過問。一有不愉快，永遠都說是我的錯，問題都在我身上，我便持續不斷自責和改進。當他提出離婚後，他也持續以哀兵姿態對他的家人和朋友訴說我的不是。而他展現像是「給予者」的個性，是必須靠別人的肯定來獲得自己的成就感和價值。他的形象太好，因此經常陷我於不義。
教會裡真正知道我們婚姻狀況的人有限。我需要幾位姐妹為此代禱，並且為了讓他仍有顏面回頭，懇請她們守住秘密。可是終究有人還是自以為是地傳了出去。幾位我們認識的牧者及傳道人，都以當事人必須主動與他們聯絡為由，沒有人去接觸艾德。這段期間，我不僅要面對離婚、接受丈夫外遇嫖妓的事實、他長達四十年的性癮；還要面對別人痛罵他是渣男，義憤填膺地要我按他們的辦法對付那女子；或質疑或「關愛」的眼神要幫我挽回。絕大部份的人都無知的扮演著聖經裡約伯三友的角色。
「十幾年在外面找女人誒，你…⋯怎麼可能一點都不知道？」
「是不是因為你沒有出去做事，經濟壓力太大讓他覺得你沒用？」
「你尋求神怎麼還有神經病？我不想聽你說有關性癮的事，重點在你有沒有好好禱告聖靈光照，讓你知道你自己的問題在那裏？」
每每，當我好不容易掙扎浮出水面，又被一個個的「關心」摁到水面下，無法呼吸。
我們簽了離婚協議，就等法官聽證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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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住一縷陽光
離婚對一個孩子的傷害很大，即使這個孩子已經成年，都不是件容易的事。我倆都知道要饒恕，但我們各自都需要時間和空間。
在這些事情發生前，他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是好爸爸。從事發開始，他就一直告訴女兒：「我仍然很愛你」、「離婚的對象是你媽媽，不是你」。女兒回覆：「你仍然在做傷害媽媽和這個家庭的事，還要求離婚，怎麼會是愛我的作法呢？」
女兒在這過程得了憂鬱症，也影響了我和她的親密關係。我向上帝求智慧，讓我了解她的心理狀況，讓我知道我必須改變和成年子女的相處方式。
有天當她痛苦的告訴我：「媽媽！你還可以因為離婚和他切斷關係，但我身體流有他的血。當我要向朋友提到我的父親時，我要怎麼和人說？我是一個嫖妓、有性癮人的孩子？至今他從未承認過，也不願醫治。我只要想到我永遠無法掙脫這個事實，我就受不了。」
我一邊禱告一邊回答她：「孩子，你爸爸以為世間的方法可以砍斷神量定的關係，但在媽媽心裡，你爸爸就是上帝所命定的那位。媽媽每天都為他向神回轉而禱告。爸爸媽媽雖是你肉身的父母，但你是耶和華上帝所造！神才是你的阿爸父！你是天父的孩子！你的生命已有耶穌基督的寶血流入！你有勝過邪惡和環境的力量！」
我親眼看到孩子原本痛苦的表情，漸漸柔和下來，眼裡再次閃耀著光芒。她堅定的信仰和經歷，知道我所說屬實。我們的關係漸漸恢復了，她也願意和我一起為前夫禱告，母女一起面對這個艱難的生命課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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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命的新頁
愛，需要能力。有時候光靠自己的能力不夠，必須依靠超然的力量才能戰勝現實中的無奈與苦難。
前夫雖然從婚姻關係中離席，但是他還是琇敏孩子的父親。在主內，他仍是她的弟兄，是那位基督用無價寶血換來的生命。儘管她的愛對他來說永遠不夠，神整全的愛卻能夠補足與接納所有的不足。同時祂可以承擔我們的軟弱，擔當我們的憂患，醫治我們的傷口。
生命翻了新頁，接下來的路不一定好走。但是如同琇敏最喜歡的詩歌【有一種喜樂】所形容的：即使在所有快樂的理由不見，渴望的平靜難以實現，世界的謊言不斷改變，只要定睛在那位掌管永恆的天父身上，基督裡深藏的平安與喜樂，會自始至終緊緊跟隨她，永不離開。